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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愧疚留給我吧 張崑陽

每次看到那張民主派初選時拍的照片,他都感到萬分無力,「失去了所有朋友!」2021年2月28日,是一個不能從記憶中磨滅的日子,47人被控「串謀顛覆國家政權罪」,兩年後的今天,回想這件事,張崑陽依然覺得「好癲」。

「記者會上影的那張相,十幾個人,現在只有我在外邊」。

228那天,看着朋友一個又一個被捕,人在外地,非常無力。那一個月,他完全失去食慾,原本已很瘦削的他,輕了10公斤,「實在是不明不白啊!為甚麼坐監的是他們?」他記得,看着岑敖暉跟太太十指緊扣走進警署,最後只剩他太太一人走出來,「很傷心,沒法救他們」。

自由,理應是該慶幸的事,但對他來說,卻是一個枷鎖。離開香港是一個沉重的決定,自由成為一個夢魘。他無法說得清,到底留下來抑或是離開,能夠讓他比較安心。他只能帶着愧疚的心去「贖罪」,何罪之有?離開是罪,快樂也是罪,「我不知道離開是否一個對的決定,對香港民主運動是否有幫助」。

流亡的失落、迷茫

誰留下來,誰流亡在外,他說當時大家似乎已有默契。作為流亡的人,他肩負着某一個角色,「是否做得對,做得夠不夠,由歷史來審判,無人可以審判你,其他人怎樣想,已不重要」。歷史還未及審判他,香港初選案的90天審判,已沸沸揚揚的展開了。

到美國申請政治庇護,於約翰霍普金斯大學修讀國際研究課程,同時進行遊說工作,面對美國議會人士和官員,他只能說宏觀大局,心裏卻知道,自己未必能直接幫助他們。在流亡的這段時間裏,他抱着感恩的心,「以我這個身份,已是不能抱怨了,起碼可以讀書」,他說必須找不同的方法去「奉獻自己」。

贖罪的過程,看不見彼岸,很漫長。他坦然的說,要不斷面對失落、迷茫。作為第一代「流亡港人」,在他面前根本沒有路,「沒有人能告訴你,可以如何行這條路」,他只能自己走下去,而且經常質疑自己。由初到美國情緒極度低落,到慢慢調整自己,「一息尚存,還有很多可以做」。

情緒處於最低點時,他把自己困在房裏,但看到香港新聞,感覺更是沉淪。他覺得,2019年社會運動的創傷,實在是難以跨越,形容那是「有夢很美的感覺」。在中大和理大事件發生的時候,他看着身邊那些人來自不同背景,是一個「跨光譜」的聚集,他覺得這是一個很強大的共同經驗,為「香港人身份」打好了很大的基礎。

為自己的自由找尋一個理由

三年了,整個社會陷入低谷,他說這是一個歷史關口,「黎明來到前,是最黑暗的,這是考驗我們的視野」。他覺得香港的民主運動讓香港人認清這個局限,這條路該如何走,一點也不易。有人會認為過程比結果重要,他卻不這樣認為,而且不喜歡那句「這一場革命最終無人能取勝,但請你留低一起見證」的口號,因為這句話只帶給他更大的無力感,「是否真的有命去見證呢?很複雜,是虛空的感覺」。

他不斷反思,如何能夠成為一個有用的人,也許在某個年月,在自己的崗位上能做點甚麼,這是他的畢生志業。把一個城市的命運,扣連着自己的人生,是多麼的沉重而不能自主。他再次提到贖罪,耗用着青春,這是一個流亡者的使命,但無論多麼努力,他說,也無法「justify(合理化)為甚麼我不用坐監」,他必須為自己的自由尋找一個理由。

收到牆內寄來的信,那人跟他說很愧疚,因為自己認了罪,覺得對不起其他不認罪的人。「好辛苦啊…」他眼睛不自覺地垂了下來,彷彿對方就站在跟前,而他根本無法直視。他回信,「這些愧疚,留給我吧,你已在坐了」。

社運是港人身份認同載體

作為本土派,曾擔任香港大專學界國際事務代表團發言人及香港浸會大學學生會副會長,積極參與反國教和雨傘運動,是傘後第一代本土派學生領袖。2019年反修例運動期間,更以學界代表團身份到多個國家遊說,推動《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2021年創辦《如水》雜誌,並加入在美港人組織「香港民主委員會」擔任顧問。

今年27歲的他,政治履歷表已能填滿幾張紙,對他來說,社會運動就是香港人身份認同的載體,「乘載着所有夢想、理想、激情,很龐大,紀錄着很多熱血的青春,刻骨銘心」。

這些一切,都是為了香港嗎?他說不,是為了「香港人」。人們的熱血和激情,供養着他的靈魂,當中的細節才是最重要,共同抗爭給予他強大的力量,「是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紐帶,為香港人而做,追求集體的幸福,才能令人生圓滿」。

那個理想的烏托邦也許實在太遙遠了,說穿了,其實他只想為這個地方的人尋回一點「人的尊嚴」,「人們的聲音是甚麼?香港人的聲音為甚麼不被聽見?我們的集體訴求是甚麼?」他覺得最理想的政治實體,是人民被尊重,主權在民,由下而上選出政府,政府以人民利益為依歸,一個能夠彰顯公義和人民權利的體制。

談政治,談流亡,他說得鏗鏘有力,但談到家中老貓,卻禁不住黯然神傷,他記起了最後一次抱牠,匆匆道別。貓貓今年20歲了,陪着他成長,好比親人,「不知道牠有沒有怪我離開,如果牠認為我死了,或者更好」。從小,他和牠每晚睡在一起,那天他突然離去,只希望牠不會覺得自己被遺棄。

習慣孤獨

掛念家人,掛念母親的老火湯,一家人團聚不是必然,他也選擇不在父母面前談太多政治,始終政見不同,只能以行動麻醉自己,「有時間傷春悲秋,實在太奢侈,不如做多一點,幫更多人」。

喧鬧的聚會,觥籌交錯,他獨自站在一角,厚實的眼鏡鏡片,儼如一塊濾鏡,把世間的熱情過濾隔絕。他覺得離散港人必須成為一個團結的群體,但自己卻必須處於抽離狀態,在身邊建起高高的防火牆,與喧囂熱鬧絕緣。孤獨,可以避免自己的情感被牽動。幾年前,在台灣遇上人稱「台獨之父」的史明老先生,他說,在先生身上得到了的感悟,就是要「習慣孤獨」。

那時候,還未經歷反修例事件,戰友們還是自由之軀,他不明白,史明所說的孤獨,到底是怎樣的一回事。五年後的今天,他長大了,也終於懂了。只有獨處的時刻,才能保持清醒,聆聽內心的聲音,才能不斷反思,然後成為一個不被愧疚蠶食的流徙之人。

張崑陽小檔案
2012年 參與反國教運動
2014年 參與雨傘運動並於銅鑼灣佔領區留守至清場
2015年 成功當選為浸大學生會外務副幹事長,成為首間表明不參與維園六四燭光晚會的大學學生會
2017年 成為議政組織「立言香港」的委員,透過政策倡議、組織地區活動及舉辦講座論壇建構本土論述
2019年 以學界代表團身份到美國等多個國家遊說,推動《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等立法工作
2020年 參與九龍西民主派初選;《國安法》立法後,時任「民間外交網絡」發言人的張辭任發言人並解散組織
2021年 跟海外港人創立《如水》雜誌並出任主編一職;流亡美國並加入在美港人組織「香港民主委員會」擔任顧問,負責遊說及倡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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