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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專題|香港獨立出版社、書店 時代韌性.勇氣載體

17間獨立出版社和獨立書店,出現於台北國際書展內。賣書,卻又不只是賣書,在狹縫中販賣希望。由獨立出版社負責人到小書店店主,仍至獨立書店的紀錄者,他們都說,也許沒有希望和未來,卻正是這種失落,併發出一種在這個時代獨有的韌性。

窘迫狀態下孕育出獨特文體 出版社:港出版自由已消失

出版社「藍藍的天」過去大部份出版物也是兒童書籍,今年到台北書展參展,總編輯伍自禎(Leslie)帶來了四本書,包括邵家臻的《字𥚃囚間:明就明唔明就黎明》和《區家麟作品集:二千零四十七夜》,兩本都是今年初才出版的新書。Leslie說兩本書在台灣很受歡迎,實在喜出望外。

同樣由藍藍的天出版的《潮池:浪遊二十國度的故事》,去年卻在香港書展被迫下架,Leslie說,書的內容和題材並無爭議,敏感的是作者本身。一本關於旅遊的書也容不下,他覺得,現時香港的作家,對於一些有爭議性的題材,不會直接表達,在不觸及紅線下寫作,他觀察到一個現象,「不會直接寫出來,要明的,就會明」。

這樣窘迫的一個狀態下,卻孕育出一種獨特的文體,「例如區家麟的『早晨體』、邵家臻的『明就明,唔明就黎明體』」。訪問之時,23條立法正鬧得沸沸揚揚、如箭在弦,Leslie覺得,對於作家來說一定有影響,「空間再進一步收窄,不只是實際影響,更大是心理上的影響,寫每一句也會考慮是否已犯法,會愈來愈壓縮自己」。

作家受影響,出版社當然無法獨善其身,香港出版自由是否終將消亡?他直言不諱:「不用說將來,其實現在已消失,相對4、5年前的出版業,現時已無出版自由,剩下可以出版的書,都是很溫和的」。

獨立出版社「藍藍的天」總編輯伍自禎認為近年關於香港的書寫,創造了獨特的書寫文體。(相片:《光傳媒》)

很多作家不再直面批判社會,但是,有誰敢說旅遊書、心靈書一定不會出事?「環境不斷轉變,或者日後繼續收窄下去,會變成『呢啲都犯法?』」在那一刻來臨之前,他選擇繼續為那些被評定為「敏感」的作家出書,因為他始終認為,只要書的內容無問題,就應該把文章出版,不會過份擔憂被禁或違法。

做獨立出版社,如履薄冰,他倒覺得近年同業之間由傳統的競爭狀態,變成互相幫忙、合作、支持,竟出現少見的繁盛之景,「我們都會欣賞對方的熱誠,現在大家都向着同一方向走,一齊捱過去的心情」。做了出版業20多年,他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雖然認為香港出版業前景黯淡,但他並不悲觀,「要欣賞那些在有限空間下仍未放棄的人」。

他覺得今天的獨立出版社和書店,創造出一種「時代特色」,「如果能夠寫進歷史,幾十年後引證今天我們做的事,相信是值得一提的」。困境中盡力做,力量更大,他說,做的事情雖然微小,但會藏在人的心中,不會輕易磨滅。

一人出版社 書寫作為職志

同樣是獨立出版社,「毫末書社」比藍藍的天更小型,是個一人出版社。總編輯以筆名「默泉」寫書、翻譯經典文學作品,雖然6年以來只能在工餘時間打理出版社,卻把書寫看成自己的終身職志。

默泉把自己的著作《廢墟筆記》、鄒崇銘的《敵托邦:智能革命下的四種人類未來》等帶到台北書展,笑言賣出10本已是很不錯,推廣出版的書籍比真實收益,意義更大。近期專注翻譯外文書,例如《梭羅:公民不服從》,看到譯者的名字,令人心裏不禁揪着:「留下來的人」。

「毫末書社」在台北書展參展的書藉。(相片:《光傳媒》)

一切還在進行中,或是急墮或是如常,她依然在這個城巿生活着,覺得自己要繼續做一個文化建設者,「有需要填補的地方,就可以做」,說的是文學經典翻譯。一人出版社,能做多少?她覺得書社的角色,從一開始就在邊沿,是業界的邊沿,是文化的邊沿,「做少少修補,並不宏大,只是個人志向,想在書內安身立命」。

安身,大概先要安心。如此境地,她始料不及,「出版業情況很惡劣,不只是題材受限,香港人在疫後買書意慾大減,失去安定下來看書的心」。關於社會議題,已不能直接書寫,但她仍覺得出版的書,內容必須貼近時代,只是隨着時局的變化,形式不同了,「做容許做的,依然有意義,不一定直接評論社會啊」。

面對無理舉報 獨立書店:擔心唔到咁多

獨立出版社、獨立書店,互為依存、環環相扣。去年才接手「界限書店」的店長Amber,說人們近年對獨立書店的認知度高了,但移民潮卻又令買書的人少了,「移民的人不少也是有閱讀習慣的人」。

移民潮令獨立書店生意低迷,經濟氣氛卻是更重要原因,「經濟好差,人們不願花錢買書,有錢不如儲起來去旅遊,消費氣氛差」。去年底Amber開始學習營運一間書店,除了拼勁,勇氣當然少不了,書店出版經理Leanne笑說,雖然困難,卻是一個「不錯的決定」。

經濟不景、移民潮,早已讓這間細小的獨立書店喘不過氣來。近期政府部門對獨立書店的巡查,更是雪上加霜,Amber說亦有幾次食環署派人到界限書店巡查,「有人投訴活動,想要搞我們,但擔心唔到咁多」。在旁的Leanne點頭道:「有特定規律的,例如見到我們的活動full house就會舉報,活動與被視為敏感書籍相關的,又會舉報」。

面對這個超出她們能力範圍可以處理的困境,二人覺得面對困難,只能用最大努力繼續做下去,「出盡力,雖然的確很費力才能留下來,但無得懶!」到台北參加書展,眼看台灣文化部對獨立書店和出版社的支持,心裏羨慕不已,「喺香港,唔搞你已經好好!」

「界限書店」的店長Amber(右)和出版經理Leanne(左)希望書店活動和Podcast頻道能吸引更多人到書店。(相片:《光傳媒》)

這樣的時刻,接手一間書店,她們對記者說,尚有空間做自己想做的,「或者是一個時機,書店這個空間仍有可能性」。跟傳統書店不同,界限書店不只賣書,還舉辦不同的實體創作分享會、請不同的嘉賓上YouTube分享、在Podcast上談主題選書,Amber笑言,花很多精力去增加曝光,不斷激發創意,才能吸引更多人來書店,「不只賣書,會做很多項目,有時會好焦慮,怕沒有人來,怕關注度下降」。

除了營運書店,界限書店還出版不少關於香港歷史的書籍,例如《四格香港史 – 開埠以來最QQ的香港史》、《維城札記》等,跟藍藍的天和毫末書社同樣,她們認為現時出版業的取向有變,有關社會或社運的研究書籍大減,Leanne觀察到有更多已轉到台灣出版,「對香港出版業來說是會有影響的」。當這樣的趨勢愈來愈明顯,她甚至擔心終有一天在台灣出版的香港議題書籍,不能回到香港。

印刷廠自我審查 書店:讀者「想讀那些… 繼續書寫我們所認識的香港文化的書」

只有數十呎的書展攤位,擺放了差不多70本由香港獨立出版社出版或在書店售賣的書籍,作為參展申請人,艺鵠書店把17間香港出版社和獨立書店帶到台北書展,店長連安洋說現時香港經濟差,政治環境因素令獨立書店的經營百上加斤。

他以「冷淡」來形容出版業界的氣氛,指傳媒在出版業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媒體的黯淡對書業亦有影響,新出版的書需要媒體報道,公民社會氣氛低落,同樣影響閱讀氣氛」。他不諱言,言論自由的低氣壓直接影響新書發布,「發布時要考慮甚麼可以說甚麼不能說,要有言論自由才會有百花齊放的回應,現在比較消沉」。

他到過印刷廠打聽,社會氣氛差,不只影響印刷數量,「有些印刷廠會自我審查,要看內容才決定是否幫你印,出版自由進一步收窄」。

艺鵠書店店長連安洋認為書店和印刷商的自我審查,是不可避免,獨立書店還要經常面對無理舉報。(相片:《光傳媒》)

出版難,書店也不見得容易。「近半年,有書店被針對性的惡意舉報,根本就是不成比例的巡查!」他說不少獨立書店已非常警惕,但即使是毫不敏感的書籍,亦會遭人胡亂舉報,「有人認為某些書『有可能犯法』,便會舉報,執法部門就要調查」。

書店「豬肉枱」上的新書琳琅滿目,稍一不慎便有可能被人舉報,阿洋坦言,自我審查一定存在,「法例如此廣泛而含糊,只要有人不喜歡作品去舉報,就有可能抹殺所有努力,不只是出版界,文化界、劇場界也同樣」。

情況是否已到谷底,他也說不準,只見前路是陡峭的下坡,社會氣氛如是,出版業界也如是,「生活、閱讀習慣改變,愈來愈難,但走向哪兒?我覺得閱讀的需求一定存在,只是方式不同了」。近年最好賣的書,就是一些關於城巿觀察和文化的書籍,他認為這正反映香港人某種慾望,「想讀那些… 繼續書寫我們所認識的香港文化的書」。

獨立書店似顏繪:記載勇氣

獨立書店為2024年的香港,創造了一個「時代特色」。它們為書寫城巿的文字,提供一個載體,同時亦建構着香港的文化地景。「多美麗的風景,也可能消失於一夕之間」,《獨立書店似顏繪—手繪 X 實習 X 訪談,透視10間港澳在地小書店》的簡介如此寫道,關於消失和消滅,我們大概早已明瞭,無奈接受,卻不代表不會痛。作者潘德恩以俯瞰手繪形式,刻畫出獨立書店的特色,還加入店長訪談,創造出每間書店獨一無二的「似顏繪」。

「獨立書店的存在很重要,因為營運上資源有限,所以每一間都要思考如何生存」,潘德恩繪畫書店,更紀錄它們的掙扎過程,在有限資源下創造特色,她花了一年半時間走訪這些獨立書店,紀錄它們的策略與生存,例如一拳書館、渡日書店、獵人書店等,聽着店主們說他們的故事,看着他們如何努力求存,她覺得,自己更像是記載他們的「勇氣」。

《獨立書店似顏繪—手繪 X 實習 X 訪談,透視10間港澳在地小書店》把10間小書店的內部畫出來,作者潘德恩覺得每間書店都反映着店主的個性。(相片:《光傳媒》)

個性決定風格,每間書店,都蘊藏着店主的性格。例如「獵人書店」,潘德恩舉例說,因為店主不想給人拒人於千里外的感覺,所以「豬肉枱」會擺放漫畫書,「吸引人們走入書店空間,行入少少就會發現較深入議題的書籍,用親和的方式推廣閱讀」。

書中10間書店,有4間已不存在,例如集成中心的「七份一書店」。七間書店,佔用一個借來的空間,儼如一頓fusion的盛宴,她覺得每個書櫃都代表着店長的風格,「是各店的精選書,融匯不同議題的關懷,好像七間select shop,同時亦孕育了不少書店」,雖然空間結束了,卻轉化為更多可能性,「結束,但不是終點」。

(左起)作者潘德恩及出版社Rolling Books負責人Yvonne、Priscilla。(相片:《光傳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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