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睎乾・嚴正聲明,答「香港詩詞學會」
上月17日,我撰文評論一個叫「香港詩詞學會」的組織,在報紙賣廣告刊登一堆劣詩,只是實話實說,此等小事我早已拋諸腦後。想不到事隔一個多月,今天這組織忽然在大公文匯報刊登「嚴正聲明」,點名指本專頁「進行惡意攻擊」,又形容我17號那篇文「瑣劣蹩腳,斯文掃地;行文則亂咬亂噴,唯恐香港不亂的惡念暴露無遺」(聲明全文見附圖)。
常言道「不如拜山先講」,現在清明已過三個禮拜,我連寫了什麼都不記得了,這個「香港詩詞學會」才發「嚴正聲明」,我建議你不如改名「香港思遲學會」吧。
剛重讀自己那篇〈次韻答香港的劣版郭沫若們〉(注1),坦白說,覺得行文已很溫柔敦厚了,因為我只是隨便挑了會長蔡瑞義的一首詩來評論,並未逐字逐句指出所有乖謬可笑之處,實在仁至義盡。例如「香港詩詞學會」創會會長林峰在3月15日廣告寫了一段前言,最後說:
「由於篇幅有限,茲選得43首刊登大公報及香港文匯報,共唱大舉。是以為誌!」
什麼叫「大舉」?傳統中文「大舉」,多表示大規模舉兵,如「大舉造反」,戚繼光詩〈傳烽歌〉有「千賊以上是大舉,百里以外即傳烽」,李慈銘也有詩云「壬戌五月賊大舉,礟火殷天矢如雨」。現在你們「共唱大舉」,請問想暗示什麼呢?再看看你們3月15日廣告的頭兩首詩:
蔡瑞義(香港)
瘴氣隨雲去,春風動地來。
千年歌至聖,萬里聽驚雷。
明鏡高堂掛,野狐牢獄哀。
爐峰朝日燦,灼灼紫荊開。
林 峰(香港)
龍舞歌華夏,人間出舜堯。
法垂千萬古,典立廿三條。
風雨曾經過,家邦不動搖。
治平天下計,維港夜吹簫。
什麼叫「野狐牢獄哀」?我嘗試同情地理解,猜你想把某些政治犯形容為「野狐」,但抱歉,詩不是這樣寫的,尤其是用詞特別講究的舊體詩,你打譬喻也要持之有故、言之成理。
舊詩文的「野狐」通常指「野狐禪」,即異端邪說,用它比喻政治犯根本非常牽強。你也可說「野狐」是山精妖魅,旨在罵某些人是「妖」,但既然是妖,又怎會像人一樣坐牢?你家中鬧鬼,難道會報警處理?如果有「野狐坐牢」的典故,願聞其詳;如果沒有,此句就既不合理,亦無根據,可謂「瑣劣蹩腳」。
同理,「維港夜吹簫」也是「瑣劣蹩腳」的寫法。我嘗試同情地理解,猜你想用「吹簫」隱喻太平盛世歌舞昇平,但抱歉,詩不是這樣寫的。你要比喻太平無事、政通人和,在適當的脈絡下,可以講「鳴琴」(用宓子賤不下堂而治單父的典)或「吹笛」(用馬融為督郵無事的典),但不會說「吹簫」。由此可見,「維港夜吹簫」也是「瑣劣蹩腳」的一例。
至於「千年歌至聖」,我在3月17日的文章也問過了:「誰是『至聖』?『至聖』一向只用來稱呼堯、舜、孔、孟那個級數的聖人,拍馬屁拍到喊人家『至聖』,還要公開賣廣告,真是斯文掃地。」現在我再問蔡瑞義一次:「千年歌至聖」是歌頌誰?我也順便問一下林峰:「人間出舜堯」又是讚美哪個領導?你們寫得出這種肉麻當有趣的句子,難道會不好意思解釋?
這個「香港詩詞學會」登的廣告,又「大舉」又「吹簫」,已夠不倫不類,還要左一個「舜堯」,右一個「至聖」,阿諛諂媚,不愧不羞,批評你們「斯文掃地」、「瑣劣蹩腳」,根本合情合理。我光是檢視一段前言和「會長」的兩首詩,已覺格卑辭俗,難以卒讀,自鄶以下,更無論矣!
說你們的詩糟糕,就是「唯恐香港不亂」,這是什麼邏輯?我不知道這個「香港詩詞學會」到底是神經病抑或中二病,但想提醒你們:根據中共喉舌新華社4月7日報道,中共中央辦公廳已印發了「關於在全黨開展黨紀學習教育的通知」,要求各級黨委「做好宣傳引導工作,堅決反對形式主義,防止“低級紅”、“高級黑”」。
現在有一群人假借「詩詞」形式,以「瑣劣蹩腳」的陳腔濫調,無腦吹捧,盲目歌頌,這不是「低級紅」是什麼?如果你們寫詩不想被人批評,那就不要拿出來發表好了。不服氣的話,歡迎你繼續登廣告反駁,但記住回答我以上提問:什麼是「大舉」、「吹簫」、「野狐」、「至聖」和「舜堯」?
授權轉載:馮睎乾十三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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