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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町「小香港」|聚落鄰里情、台港文化交匯、漂泊的家

八、九十年代,台灣西門町峨眉街的巷弄裏,屹立一幢「小香港大廈」,匯聚一群移台的香港老闆,隨着商戶在千禧年代逐步遷出,大廈已十室九空。近年移民潮再現,西門町再成為港人開店選址。《光傳媒》實地統計至少有10間港人小店,建立另類的支援網絡,例如酒吧「獅鬥」成為移台港人的「新手求助亭」,會聘請生活困難的年輕人,讓他們在台灣站穩陣腳,甚至開店做老闆。「獅鬥」老闆伍號笑言:「依然是競爭對手架,但香港人盡量幫香港人吧!」

獅鬥 x 叁陸伍貳:協助新來台青年紮根、開餐廳

西門町的街道呈井字型蜿延開去,東至中華路、西至康定路、北至漢口街、南至成都路,沿途霓虹燈光映照,大馬路人流如鯽,街頭藝人夜夜笙歌,串連起流散的人生。

酒吧「獅鬥」位於康定路,香港老闆伍號說話很直白,「我是很需要朋友的人,自己一個會死的那種」。在觀塘翠屏邨長大的他,以前在觀塘工業大廈開設一間「私竇」,總愛在深宵時分呼朋喚友,一起劈酒、聊天、玩撲克牌。興之所至,凌晨五時,也能隨便起個爐,涮涮火鍋。

酒吧「獅鬥」老闆伍號說店舖不止連繫香港人,亦結識到來自四方八面的台灣人。(相片:黃永俊攝)

2019年香港移民潮再起,昔日的朋友各散東西後,伍號順勢把「私竇」搬來台灣,以酒吧形式延續喧鬧,紀念昔日的友情。伍號剛來台灣時,索性把很多朋友的頭象印在玻璃杯、杯墊上,還會在迎賓的門口牌,掛了一幅朋友的相片,想還原昔日的「私竇」。

「獅鬥」裝潢充滿香港次文化味道。(相片:黃永俊攝)

酒吧打着「不醉無歸」、「不理性消費」的旗號,伍號的熱情和率性,令「獅鬥」逐漸成為移台港人的「新手求助亭」、聯絡感情的聚腳點。

「放工後,有時會過去獅鬥飲一杯,放鬆一下,聊聊天」,「叁陸伍貳港式冰室」的老闆Tom幾年前隻身來台,在碩士畢業前曾在「獅鬥」酒吧兼職打工,他憶述那段日子非常孤單、窮困,連租樓也成問題,幸得伍號資助他兩個月的押金,才能在永和區成功租屋。

「叁陸伍貳港式冰室」的老闆Tom幾年前隻身來台,幸得伍號資助兩個月押金,才能成功租屋。(相片:黃永俊攝)

「我會形容他感覺像哥哥一樣,很幽默,很友善。雖然是老闆,卻完全沒有架子。」外表和談吐有點稚氣的Tom比較慢熱,初到台灣時要靠伍號介紹朋友、搭建人際網絡,有時相約酒樓飲茶,寒喧一番。他瞇着眼笑說,去年找到投資者支持,終於開了屬於自己的懷舊冰室。

人在異鄉,特別懷念港式茶記美食。(相片:黃永俊攝)

Tom很感激伍號傳授不少經營心得,例如告訴他台灣人愛吃甜食,啟發他研究西多士、雞蛋仔等小食;平日Tom也會偷師,學習在社交媒體推銷及設計菜單等。問伍號不怕蝕底嗎?伍號說:「依然是競爭對手架!但香港人盡量幫香港人吧。」他聳聳肩說:「例如會分享下如何包好嚿燒賣,但當然,用什麼魚肉來打,依然是商業秘密!」

港記小食x 茶餅舖:兩對夫妻 互相幫襯以示支持

港人Bryan一年多前與太太開了「港記小食」,小店座落在較偏遠內江街的一條食街,也聘用不少香港年輕員工。只要到訪的顧客說起廣東話,「唔該一份碗仔翅!」員工便會不假思索答道,「好啊!」店家有港式快餐的隨性爽快、風風火火的態度,主打腸粉、燒賣、魚蛋、牛腩河,也有咸檸七、楊枝甘等飲品,散發濃濃的香港風情。

「可能是同類相吸吧。香港人開的店,自然來應徵的都是香港人、或是來台灣讀書的香港學生」,Bryan與年輕員工聊天,落場後抽煙放空聊天,談談生活瑣事、假日好去處等。

「港記小食」老闆Bryan聘用不少香港年輕員工,會跟員工聊天、談日常細碎之事。(相片:黃永俊攝)

23歲阿肥是「港記小食」的員工之一。她自言與爸爸長期政見不和,來台一年多仍有適應問題,「總是覺得自己不是這土地的一份子,心有被掏空的感覺。會掛心外婆,還有同父異母的兩個弟弟。始終我不在香港,少了個人照顧他們」。

她說,老闆很關心自己,如果做事提不起勁,第一個反應不是責怪她,反而會細心詢問她的心理或精神狀況,「有次老闆和老闆娘回港買食物材料,順便問我要不要代探望弟弟們,讓我非常意外,但又很感動。」

坐在街上吃港式小食,另有一翻風味。(相片:黃永俊攝)

港台文化交融 混合快速及親切的經營之道

這班匯聚在西門町的香港老闆,更會抽空拜訪彼此的店舖。「茶餅舖」老闆娘Pinky就經常到訪「港記小食」湊湊熱鬧,叫一份雙拼腸粉魚蛋,閒話家常,「都是談談無聊事,很自然的。互相幫襯,是一種象徵式的支持、一份簡單的心意。」

Pinky兩年前嫁來台灣,完成遠距離愛情長跑,在家人協助打本下夥拍台籍老公River開店,專賣各式可麗餅及手搖茶飲,Pinky負責調配茶飲,例如港式凍檸茶、凍奶茶等,而喜愛煮甜品的River負責研發可麗餅口味。

「茶餅舖」老闆娘Pinky(左)和台籍老公River開店,賣可麗餅及港式手搖茶飲。(相片:黃永俊攝)

記者留店不到一刻鐘,三對年輕的小情侶到訪購買草莓吉士可麗餅,坐在店裏的小椅子分吃,很是甜蜜。Pinky爸爸說,幸好有台灣女婿River的耐性和敦厚,才可以客似雲來,「我們香港人太急,做不到他那種極有耐性的待客之道。」

Pinky負責調配茶飲。(相片:黃永俊攝)

Pinky爸爸大力稱讚台灣女婿,「單純、善良,沒有機心,哈哈,還有節奏比較慢,你香港人快都無用。」他指,台灣女婿保守和慢熱,堅持茶餅舖的定價非常平民化,希望更多年輕人吃到用新鮮水果、奶油製作的可麗餅。Pinky笑說,曾經為了「加價」與老公吵架,最後還是相信地道台灣人的營商眼光,「人在異地,總要有遷就和融入」。

昔日小香港大廈 今天流水式聚合

今日西門町匯聚不少香港商戶,零散地分佈在大街小巷。但在20多年前,成都路27巷的巷弄裏,有一棟商場名為「小香港大廈」,許多香港人在這裏開店,賣食物、服飾、精品等。

專門研究台灣近代史、書寫當地集體回憶的「懷舊達人」張哲生,曾撰文詳述「小香港大廈」的由來,當年大廈店舖月租高達新台幣2萬元,商戶售賣昂貴的香港批發貨,很多明星紅人前來光顧。

根據張哲生幾年前引述「小香港大廈」管理委員會李天德委員的說法,「小香港大廈」興旺了20年,大概13年前(2004年)開始沒落。現時很多店舖都當作倉庫,月租及管理費跌至新台幣7千元,有香港「水貨客」用作轉運台灣貨物返港,存放了麻油、泡麵等台灣食品。

《光傳媒》記者早前上門拜訪,發現整棟大廈只剩下一層業務與香港有關,其他樓層都改為台灣的小型商旅、精品服飾及首飾店等,記者逐家逐戶拍門,大多店舖都沒有人回應。

去年移民台灣、現任國立政治大學台灣史研究所的客座教師陳嘉銘分析,西門町位處台北市中心,有點像香港的多元混雜性格,「它不像台北車站附近,有很多商場聚集,又非永康街般有文青品味。它是關於生活的,非常平民化的感覺」。

學者陳嘉銘覺得西門町就如旺角和銅鑼灣的混合版,是個多元又混雜的地方。(相片:黃永俊攝)

此外,西門町社區一向有兼容外來文化的特色,也令陳嘉銘感覺這地方更開放、包容。台灣學者、英國劍橋大學國王學院社會人類學博士李明璁曾撰寫論文分析,西門町是「哈日之城」,在80年代是青少年消費的集中地,吸引不少日本漫畫及雜誌店進駐。

陳嘉銘愛逛西門町的古著店。(相片:黃永俊攝)

陳嘉銘平日很喜歡到武昌街一帶的日本雜誌店,會令他想起旺角的信和大廈,「我會形容西門町是『向前看』的社區……是帶領台灣人向前看,看日本潮流的景點。」他形容西門町很像旺角和銅鑼灣的混合版,「外圍有些平價的衣服店、小食攤檔等。晚上會有很多busking(街頭賣藝)表演,會讓我想起西洋菜南街」。

這種熟悉感,令陳嘉銘初抵台灣,便選擇在西門町居住,可以紓解獨個棲身台灣的寂寞,「相比起英國或加拿大的小鎮,在那處的移民會好像把自己收埋在同一個地方,但這兒的眾聲喧嘩、豐富、多元化,會令人容易認識到新的人和事物。」

在台依然飄泊 暫時寄居的家

西門町這個由港人小店凝聚的網絡,近期面臨不少挑戰。移民台灣兩年多的Bryan慨嘆,最近吃了很多餞行飯。平均每個月一、兩次都要趕去機場「送機」,闊別離開台灣的香港人,「店舖為我帶來了不少朋友,但這幾年,很多人又突然要離開……」他說,不少留在台灣的香港人,都因拿不到永久或長期居留的身分,部分選擇移民去英國。

雖然Bryan在這裏有固定的住所、打理一盤生意,他仍有種「漂泊的家」的感覺,「有離鄉別井的感覺,會感到不安定」。

有甚麼重要得過一粒好食的燒賣。(相片:黃永俊攝)

「獅鬥」老闆伍號說,店舖不止連繫香港人,亦認識來自四方八面的台灣人,「台灣老闆很願意分享經營心得,都不會當我是競爭對手,經常會相約到彼此的酒吧聊天。」

他們經常聊天、喝酒到天亮,吃個早餐後再唱卡拉OK,生活多姿多彩。但他認為與香港朋友氣氛不同,「可能認識時間較短,始終沒有香港朋友那種,一起成長和同行的感覺。」

今年台灣正式宣佈通關後,香港遊客可以往返兩地,不少朋友飛來台灣拜訪「獅鬥」,但終歸只是個暫時的聚腳點,想起知己們已各散東西,流離在不同的異鄉,伍號說:「朋友們很開心,終於可以來探望我,但大家都知道真正的私竇依然在昔日的香港。」

飄泊,未完。(相片:黃永俊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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