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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被言說的字、消失了的詞 以廣東話實踐言論自由

展場內,牆上掛滿字句:「獅子山下」、「毋忘初心」、「為煲底見努力」。爬上水磨石的樓梯,有人坐在日式和室內寫水墨字,是水不是墨,字乾了就如水揮發,不留痕跡;旁邊的小房內放着音響組合,戴上耳筒,《願榮光歸香港》徐徐響起;隔壁的書房,人們三五成群,坐着寫「我想給香港人的話」,又或是「我未來會如何跟孩子說2019年這段歷史」的信。

台南「『你講咩話』香港言論自由展」剛於上周結束,展場位於一間兩層樓高的書店,書香滿溢中滿佈廣東話字句,展覽由多位在台港人以創意書法形式,寫下他們認為最能「代表香港的一句話」、「香港不能說的一句話」、「香港已消失的人事物」等。

水墨字寫完就會消失,不留痕跡。(相片:台南香港關注組)

10天的展覽,主辦單位表示約有500人次參觀。參觀者往往逗留一、兩個小時,細心閱讀展出的各項文字,又或坐下來寫信、聽歌,甚至跟陌生人聊天。這是一個展覽,卻又不只是一個展示的地方,而是一個讓人被香港字、廣東話包圍的公共場域。

對未來的香港人說 認識自己的歷史

於文化界工作的洪小姐(化名) 在台南生活了4年,參展時寫下電影《春光乍洩》一句「不如我哋重新嚟過」,道盡過去幾年的心情,「張國榮最終拒絕了梁朝偉,他們離合多次,香港人可以重新嚟過嗎?有沒有政治事件,也沒有人可以回到從前,要找回失去了的香港?我覺得可以不用這個角度去看歷史」。

不可能,亦不願意「重新嚟過」,她更希望把每一天當作一個新開始,「這樣去看人生,會更光明,才會有動力走下去,今天實踐不到的,第二天再來,好像打機那般不斷restart」。

洪小姐覺得每天也是一個新的開始,可以用另一種視覺看待歷史。(相片:《光傳媒》攝)

在台南的香港人社群不大,她覺得難得有香港人舉辦的活動,有能力就會參與。除了參展,她還在工餘時間幫忙在展場打點,不少當地人都來看展,「二二八事件中,湯德章就是在台南被槍決的,因為台南人有這段歷史,所以很容易理解香港人現時面對的情況、港人為何要離開香港」。

書店一隅,放着信紙,讓人們寫信給香港人,寫完後放入信封,任何人也能抽出信件閱讀。有一天,她讀到一封署名為「中國人」的信件, 她曾先入為主的認為對方寫着一些挑釁的文字,信中的他卻寫道自己1989年出生,不知道六四事件,家人亦不敢說,「會否一天,在2019年出生的香港人也不知道當時發生的事?但那個中國人,說自己後來意識到事件跟自己的關係,並希望跟未來的香港人說,認識自己的歷史,歷史越清楚,就能減低重蹈覆轍的機會」。

寫給香港人的信。(相片:台南香港關注組)

扮「無發生過」 無法自由討論

「對我來說,香港一直是一個很壓迫的地方」,Helen(化名)說的壓迫感,是社會環境對自己人生規劃的壓力,「只要存在就有壓力,到了某個年紀就要做某些事情,結婚、建立家庭、生仔,一整個package,到底自己要不要加入他們呢?我總是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她在展覽中,寫了一句「你有壓力、我有壓力」,面對這種壓力,她坦言,從前還能大聲地抒發,現在就連表達有壓力的自由也受壓,「不能公開討論,很多事情要扮『無發生過』,令人更難自由地生活,以前起碼可以大聲鬧」。

Helen表示現時在香港,很多看法已不能公開討論。(相片: 《光傳媒》攝)

以文字表達最能「代表香港的一句話」,每一句都蘊藏着故事。另一位參加者J先生(化名)寫的是「夜的盡頭會是光復香港」,他說見到光,才令人有盼望,要是看不見光,則令人無法堅持捱下去,「我相信黑夜的盡頭就是光明」。

他在2016年到台灣,兩年後回港,再於2020年回台灣定居,參加這次展覽,是因為覺得文字能夠抒發感情,過去幾年一直關心香港的新聞,而身邊的台灣朋友亦很關注香港,「有朋友幾年前已很關注香港發生的事,但近年他說接收到很多不知是真還是假的資訊」。

他認為這次展覽可以令更多關心香港的台灣人,看見港人堅持的信念。而作為離開了香港的人,更應把握自由表達的空間,「直接面對傷痛,反而令自己能夠痊癒,政權想你一世活在恐懼底下,我就是要告訴他,我不恐懼」。

以香港文化作為切入點 推展至嚴肅討論

展場中央放着一張長桌,寫着「牛雜」、「魚蛋」、「西多士」等港式小食,還附有配圖,在旁還有展示數十個香港常用廣東話的字表。那邊廂是沉重的文字,這邊廂卻是令人快樂的食物和活潑的廣東話口語。

台南香港關注組發言人曉琳在策展時思考良久,到底要用嚴肅的方式,抑或以較輕鬆的手法表達香港的言論自由狀況,「有人會問,燒賣跟言論自由有甚麼關係?但我們覺得港式小食或香港常用字能夠吸引大眾,可以呈現香港文化的不同面向,讓台灣人了解香港人,例如很多台灣人不知道有『齋腸』」。

以文化角度述說「香港故事」。(相片:台南香港關注組)

由淺入深,她覺得跟台灣人溝通,把香港文化展示於人前,可以從軟性的生活角度切入,再推展到較嚴肅的討論,而那些不能被言說字詞、被迫消失的音樂和文化,仍是重點,「《國安法》後,關於香港的報道的確減少了,只有黎智英、黃之鋒的案件才有報道,很多台灣人也不知道現在的香港怎樣了」。

當參與者寫下那些字的時候,她驚覺,原來我們已失去這麼多,很多字詞已不能說出來,「聽到『平反六四』,突然發現原來很久沒聽人說這四個字了」。雖然香港人在日常中,失去了說這些字的自由,但她覺得,平日不說,不代表已忘記。而更重要的,就是這些字詞必須以廣東話說出來,「如果用普通話講『光復香港』,感覺完全不同!一定要用廣東話才能百份百表達」。

她認為,必須用廣東話講出來,才能真正地實踐言論自由。有不少參加者在寫出來之前,都說要跨過一個心理關口,即使已身處自由之地,但某些字詞,在心底裏依然忌諱。

台南香港關注組發言人曉琳坦言最初抗拒被稱為「在台港人」,因為她的自我認同為「香港人」,但近來漸接受這個身份。(相片:《光傳媒》攝)

「記住香港的美好」,這是她最深刻的一句,「大家一齊保育、備份這段歷史,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移居台灣5年,2019年成立關注組,她希望連結台灣人支持香港。舉辦這次展覽,述說關於香港的故事,大概已不像幾年前的容易,到底還有人關心嗎?「還有很多台灣人支持,很有心,很多人會留下來看一、兩個小時,我們就跟他們談香港的情況」。

當然,來看展的亦有不少香港人,展場成為了一個交流的地方,她說大家或許有很多糾結的情緒,一直憋屈在心中,憤怒無處宣泄,展品重要,但她覺得人與人的交流更真實,「其實我們目標不是很大,只要影響到一個人,就一個人,也好啊」。

曉琳已離開香港一段時間,直言的確跟香港人有點疏離,由最初抗拒稱自己為「在台港人」到現在完全接受,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無法回港,亦不能直接感受香港社會的脈搏,只能表達在台港人的角度。然而,目的卻非常純粹,她只想讓台灣人了解《國安法》實施後,香港的言論自由狀況。

香港常用字。(相片:台南香港關注組)

台灣年青一代「自由就像呼吸一樣」 對極權統治應時刻警惕

台南新芽秘書長蘇淋齊表示在地緣政治上,台灣和香港本來就有很強連結,故合辦這次關於香港言論自由的展覽,他認為台灣其實一直也在關注香港議題,「支持的原因,是基於對中共脅迫的恐懼,台灣人也同樣正在面對,透過香港的經驗,台灣能否找到面對中共的方法?」不少人覺得台灣以至國際社會對香港的關注度,早已降溫,他卻覺得台灣人普遍來說還是關注香港的,只是需要更有組織地,讓更多人可以討論。

台南新芽於2019年開始已非常關注香港議題,曾跟台南香港關注組合作組織多次大型的「撐港遊行」,四年過去,他認為人們長時間接收負面資訊,會進入麻痺狀態,一年一次的展覽,是重聚,也是讓人重新了解香港發生的事情,「政權對自由的打壓是持續發生的,不會停止,雖然關注度變小,但這是常態,所有議題也會,但我不認為這是負面,對香港的關注亦不能就此斷掉」。

台南新芽秘書長蘇淋齊表示,希望台灣年青一代時刻警惕威權統治,並借鏡香港。(相片:《光傳媒》攝)

展覽除了台南香港關注組和台南新芽,合辦團體還包括國際特赦組織台灣分會、台南社區大學人權志工社及台灣人權促進會南部辦公室,蘇淋齊認為聯合更多機構以至國際非牟利組織,一起協力,足證很多人和組織依然關注香港議題,「這是很重要的!可以跟大家講,極權其實沒有離我們很遠!」

他指出,台灣戒嚴時代的威權統治結束三十多年,現時年青一代認為「自由就像呼吸一樣」般理所當然,其實應該對極權有更大的警覺性,而舉辦這次展覽以及過去支持香港民主自由的活動,就是希望讓更多人知道,台灣的威權統治歷史離大家不遠,而香港正在發生,「時刻提醒自己,不能讓悲劇再次發生」。

他更強調,台灣的「轉型正義」尚在進行中,因白色恐怖、威權統治留下來的創傷,還未能完全處理。而香港正在面對威權對人權大規模的侵害,剝奪人民的選舉權、各種自由。無論是昨日台灣、今日香港,抑或是今日香港、明日台灣,他指出,不能容許人權自由被剝奪,「人權是普世價值,我們要珍惜擁有的民主,以香港作為案例,思考台灣轉型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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