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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吧,香港》台北再度公演 自己歷史自己寫|詩人廖偉棠:人心不死,一定會找到可以呼吸的空間

清朝女海盗、作家張愛玲、死於六七暴動的14歲青年陳永祥、半人半魚的香港先民盧亭、2019年的無名氏、2020年的憑弔者,15首編年組詩,12個幽靈,寫出香港200年歷史。詩人廖偉棠說,香港的歷史過去一直由殖民者撰寫,主權移交後,就由中國人寫,香港人的聲音,只能在野史中找到。這次就由那些逝去的香港人,把這個城巿的歷史,認真的述說一遍。劇作《說吧,香港》結合詩歌、民謠、地水南音,隔着一個海洋,在月圓之夜,於台北上演。

《說吧,香港》於2020年9月臺北詩歌節首演,劇作以廖偉棠的詩作為藍本,由「再拒劇團」演出,三年前正值疫情爆發之時,他沒有看過綵排,他記得看首演那一晚很震撼,「我跟他們說可以隨心演繹,只要不改詩的字詞就可,加入2019年的視覺元素,很震撼」。首演那天,不少港人也來看,那時《國安法》已實施,他說很多人看完後,都有相同感受:也許這個關於香港的故事,已不能在香港演了。

不能演,早已不是近年的事,「干諾道中的菜園泥土/黃幡翻飛翻飛/這不是它第一次為香港起舞/我吞吐那些夕輝/化為朝露」,《二零一四年,一個吹口琴的救傷員》寫的是雨傘運動被清場前夕,是整組編年詩中的其中一首。2016年,他受「香港藝術節」邀請寫了這組詩,對方只用了其中兩首,卻沒有說明理由。

這件事一直擱着,但時間並沒有停下來,2019年反修例運動爆發,他的詩組,再添亡魂,把陳彥霖、周梓樂也寫進作品,《二零一九年,我們都是無名氏》啟發自文宣標語中的一句「他們只是恰巧不是你的兒女」,這些亡靈自是有名有姓,但逝去的,又豈只是他們,「當盾牌碰撞聲聲漸近。/她的名字叫香港/她只是恰巧不是你家鄉」。

文學作為一種「穿越」 亡魂在折疊時空續說香港故事

這個地方的歷史,不是由活在小島上的人來寫,廖偉棠承認,不滿現有的歷史論述, 但自己畢竟並非歷史學家,若以「正面對決」方式去寫,難度非常高。然而,歷史就是由那些「未能被官方歷史記下」的人組成,文學就是接觸、書寫這些人和事的最佳方式。

相對於官方冰冷的描述,他筆下的香港歷史顯然溫暖,充滿情感,而且有很大的聯想空間。例如盧亭,1700年前一班半人半魚、居於大嶼山的香港先民,幽靈沒有特定的生存時空,活於水陸之間的艱苦生活,或許正是港人現時進退維谷的境況。又如1952年在跨越羅湖橋的作家張愛玲,時代迫使她南下香港,「我想像她命運的另一種可能,譬如說後來她到了太子道,做一個幫人寫家書的『女先生』」。

2020年首演時的劇照。(相片:臺北詩歌節|攝影:林政億)

又或是在六七暴動期間那名14歲的遇難者,《一九六七年,青少年哪吒》中寫道:「我是一朵只為仇恨開放的鐵花/不是三十年後諂媚的紫荊花」。廖偉棠說,文學有「穿越」的一面,他描寫的人和幽靈,沒有局限於某一個時空,可以同樣活於2023年,在某個折疊的時空,「他們身處的時代,當然不會想像到日後的香港,但因為有了『我』這個因素,就如上了我的身,去講自己的故事」。

他出版過19本詩集,亦有多本攝影、雜文、小說集,最後一本於香港出版的詩集是《櫻桃與金剛》。他感慨,作品日後也許未必能在香港發表了,怕讓出版社感到為難,只能在台灣出版,「台灣沒有自我審查,台灣人當年戒嚴時期受過苦,現在香港人也能理解他們了」。

現時他在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文學跨域創作所擔任客座副教授,香港、台北兩邊走,「有朋友說香港已淪陷,不想再回去了,眼冤啊,但我覺得還是要回去的」。

台灣很好 但更愛香港 香港未玩完

在北藝大的小咖啡廳,坐在樹影婆娑下,一個愜意的午飯時光,飯後,他就要上課去。台北很好,校園很美,學生用功,但他還是惦着香港,「我一直都很喜歡香港,別人說香港的盛世已過去,但我不是喜歡她的繁盛,而是那裏的人」。疫情時他人在台灣,2年8個月沒有回港,去年暑假回去,他說有點意外,「你以為因為白色恐怖,香港玩完?其實不是,文學、藝術各方面還有很多合作項目,朋友們都在爭取空間保存香港,很感動」。

失去了很多,但仍然存在的還有不少,他覺得必須把那些隱沒的找出來,「以為沒有了?其實只是大家放在心裏」,他把這個尋找的過程,稱作「香港索隱」。幾個月前,他在台灣出版了新詩集《劫後書》,分為三部曲:拓孤之地、凶年巡禮、母語辭典。

詩人廖偉棠認為自己成長中最重要的階段,都在香港渡過。(相片:《光傳媒》)

香港人的語言,一般被說是粵語、廣東話,但在「母語辭典」中,那些詩句中的母語,就是「香港話」。語言即是思考模式,決定着一個人如何思考身份認同的問題,雖然他在中國出生,但對他來說,香港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地方,「成長中最重要的兩個階段就在香港渡過」。

他形容小時候在中國生活的時間,是「書呆子生活」,每天只顧獨自看書。20多歲到了香港,在混雜的旺角和朋友們開了「東岸書店」,「一個草根的香港,給了我養份,認識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到了2006年皇后碼頭保育、2007年利東街事件,經歷這一切後,他早已無法跟這個城巿割裂,「很懷念那段日子,有時還會夢見」。

他夢見自己跟朋友們在街頭打鼓,夢見接朱凱廸出獄,「這麼多可愛的人,令人更懷念香港」。他說終有一天,這些都會成真,「我是樂觀的!人心不死,一定會找到可以呼吸的空間」,要來的,怎樣也避不了,但他覺得,還未是放棄的時候。

亂世出詩人

創作,需要自由的土壤。廖偉棠說自己寫的是文學,不是政論,而他對自己文字的要求,就是不要自我審查,這是他的創作底線、原則,把作品帶到台灣出版,也是為了這個原因,但他不希望,台灣人支持港人是因為同情,「香港不需要同情,同情是無用的,要大聲的說和做出來,為香港發聲,而不是為香港落淚,不要到大選才想起香港」。

幾年過去,真正需要反思的,是社會在疫後逐漸解凍後,發生的事情觸目驚心,霸官地、僭建、倫常慘案,他覺得問題一直都在,2019年前早已潛藏着,「香港淪為今天,其實是共業」。然而作為一個詩人,他無法為種種社會事件提供答案,只能以文字紀錄。

絕處也許能逢生,當太多事情無法掌握時,他說香港的精神和文化,就成為了一個更應被珍惜的領域,「如果被抖音、小紅書思維佔據我們,香港就真是滅亡了!要珍惜香港文字、香港話,香港文化的精髓以文學、藝術的方式保留下來」。他感慨,香港人從前經濟發展迅速,不重視文化,現在放緩,也許是個時機把眼光放在藝術方面吧。

「亂世出詩人」,廖偉棠說。藝術永恆與壓抑、痛苦、絕望有關,他覺得亂世裏,人們的創作意志變得高昂,更想把想表達的心情,帶給世界看。「如果你到香港/請你不要帶一支白色花/不要被灣仔中環那些奴才看到它」,寫於2020年的詩, 無法憑弔的憑弔者,像預言般一再實現。

最後,他夢見了一個未來的香港人,一首寫於當下的詩。在那個未來,雨傘被禁用、雨衣等同槍靶,「不要停在緬懷過去,歷史必須能夠伸延至未來,才有意義」。

「過來吧,孩子
把我的骨殖改造成匕首。」

2023臺北藝術節:再拒劇團《說吧,香港》
演出日期|2023年9月30日至10月1日
演出地點|臺北中山堂
購票網址|https://bit.ly/3KRTwAt

《說吧,香港》由導演黃思農、金馬獎得主音樂人黃衍仁合作,為詩作譜曲演唱。(相片:臺北詩歌節|攝影:林政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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