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港人誌:通識老師棄教職赴西班牙 燈光設計師30萬港幣日本小城創業
2019年社會運動後,香港人站在歷史的十字路口,要移民就意味放棄香港的事業和生活。有通識老師因為不想教授「錯的東西」而辭職,前往西班牙馬德里教英文,雖然收入銳減要「燃燒」積蓄,但漸漸融入當地的「慢生活」;有燈光設計師在港是自由工作者,去年投資30萬港元,在日本長野縣大町市成立公司,以代購和教滑雪謀生;有爸爸為了女兒教育,移民至從未到訪的奧地利,一切由零開始。
香港通識科教師遠嫁西班牙 忠於自己不想做「錯的事情」
米小姐(化名)曾是香港通識科教師,她記得反修例運動過後,各學校籌備開設國安小組,她出席會議時預視到未來要做許多「不想做的事」,例如教國民教育科、帶學生去中國交流、每週舉行升旗禮等,加上通識科改革後,老師自主的空間大大縮減,「覺得自己和AI(人工智能)沒有分別」。
她說,不能接受教授學生「錯的東西」,例如討論香港政制時,若要她說香港「會更加民主」,就違反自己講真話的原則。她慨嘆,政府想要老師拋棄主見,跟著課本讀;甚至老師要引用左派的報紙,主動提及支持政府例子,「連沉默的權利都沒有」。
壓倒米小姐最後一根稻草,是真相逐漸在香港不復尋見。她唏噓說,新聞資料是她的教材之一,若香港失去新聞自由,她不知道未來怎麼教學生。前年2月她正式向學校提出請辭,認為至少是個忠於自己的決定。同年10月前往西班牙開展新生活。
享受西班牙慢活節奏 關注香港新聞自由
西班牙與香港相距一萬公里,米小姐和當地的連結,是一段遠距離的感情。她與西班牙男朋友因疫情分隔兩地超過三年。兩人再會後定居在馬德里近郊,並在去年10月結婚。
她說,西班牙不是香港人會主要考慮移居的國家。除了語言障礙,國家經濟差、失業率高企,港人或難以在此求職。米小姐持有英文教育文憑,在當地提供英語私人補習外,亦要用Zoom遙距教香港學生英文。她說,工作收入能填補一半開支,剩下的靠儲蓄生活。
即使西班牙並非熱門移民國家,她在網上認識一群嫁到西班牙的香港人,成為互相照應的伙伴。不論是日常生活互通資訊,或是輪流拜訪彼此的家,大家成為對方異鄉的「路燈」,特別是以廣東話抒發己見倍感親切。而米小姐舉辦婚禮時,港人社群更是落力幫忙。
米小姐說,漸漸喜歡目前的生活,回憶在香港忙碌的日子,總想以消費、食物來排解壓力,但西班牙的生活節奏傾向緩慢。她已習慣在餐廳花一個小時吃一頓飯,侍應不但從不催促,有時她更要以眼神示意侍應上菜,偶爾她會去居所附近的國家公園跑步,享受慢活節奏。
儘管她已是半個西班牙人,她仍強烈覺得自己是香港人,會繼續關注新聞自由,提及《立場新聞》案,她指法庭供詞是重要記錄,留待歷史判斷。
期盼子女快樂成長 舉家移居奧地利
除了遠嫁西班牙的香港教師,同樣囿於教育制度,還有香港家長和學生。從事物流工作的雷先生(化名)2020年舉家移民至奧地利第二大城市格拉茨(Graz)。他坦言,之前從未踏足過奧地利,移民原因主要考慮小朋友的未來。
奧地利位於歐洲中部,周邊與德國、捷克、義大利和瑞士接壤,當地主要語言是德語。雷先生申請一種的無須就業的居留簽證(Settlement permit except gainful employment),只要符合規定條件、在奧地利居住五年,便能申請永久居留。他以此方式獲批在奧地利合法居留,目前已經兩年。
他說,在香港的教育模式下,小孩面對強烈競爭,這種無形的壓力,讓家長也不知不覺陷進漩渦。當初他陪女兒去幼稚園面試,要測試小朋友識字、辨認能力。他覺得幼稚園默認了小孩在小小年紀就要擁有這些能力。幼稚園曾詢問家長報讀的原因,他簡單答因為離居所很近,幼稚園卻不滿意這個答案,面試最終不及格。
五年前雷先生試過申請移民美國,可惜未有回音。2019年的反修例運動,讓他加速執行移民計劃。他說,港府對「721事件」的態度讓他覺得移民計劃「不能再拖」,反修例運動期間目睹香港的自由、法治、多元文化等核心價值漸漸失去。考慮到女兒的未來,他決定尋找其他移民途徑。
他指,奧地利是較少港人移居的國家,移民門檻相對較低,而且德語區的教學環境有利於小朋友成長,「找方法在當地拿到簽證。短期也好,見步行步總會有方法留下來。」
奧地利生活簡樸 教育環境無壓力
雷先生說,在當地的生活簡樸,每天清晨5時起床,溫習德文、做運動、逛超市,晚上6時準備入睡。當地人的態度友善、親切,會主動跟人打招呼。有次他遇上單車車禍,當地人主動前來幫忙,讓他感到溫暖。他說,香港的生活節奏急促,「不知道忙在哪裏,錢也不知道花在哪裏。」
最令他最滿意的,是小學五年級的女兒讀書更快樂,早上7點上學、中午12點就放學。相比香港激烈競爭的教育環境,奧地利的老師甚至建議,學生每天做功課的時間應少於一小時。除了課本上的知識,學校也會教授一些實用知識,還會開設游泳班、滑雪團,讓學生能夠適時放鬆。
自由工作者闖日本創業 一步一腳印
年輕一代也在異地翻開人生新一頁,寫着未知的篇章。移居日本的阿水(化名)在香港從事舞台燈光設計。2022年9月,他隻身來到日本長野縣大町市,一個鄰近日本北阿爾卑斯山的小城市,成立新公司開展新生活。
對阿水而言,日本並不陌生。2014年雨傘運動讓他萌生離港的念頭。翌年他選擇去日本留學一年,開始學日文、接觸滑雪。其後因為積蓄用光,也覺得雨傘運動後,香港或會恢復原狀。故重回香港繼續燈光設計的本業。
然而2019年的社會運動,及後續一連串「清算」事件,讓他重燃離開香港的想法。阿水畢業於演藝學院、在舞台工作,深明創作自由的重要性。隨着舞台空間日漸收窄,儘管他不是執筆寫劇本的人,但預見未來情況不樂觀,「離開是個解脫,也有着不想面對的想法。」
阿水有思考移民後如何謀生。他在日本留學時愛上滑雪,幾乎每年冬天會來日本一趟。由於計劃離港需要一門技能旁身,他在2019年考獲滑雪教練牌照。阿水繼而尋找移民公司,協助到日本投資移民。他要投放最少500萬日圓(約港幣30萬元)開辦公司,以申請經營管理簽證。
現在他的公司剛起步,只有自己獨力經營,「不只教滑雪,也會做代購、寫文」。他說日本政府要求公司能持續有效營運,需完成當初申請公司時列出的業務內容。去年冬天很多客人來訪,他表示自己N2日文水平可應付日常交流,加上多是香港客人,對生意影響不大,反而是日文為主的行政工作特別煩擾,幸好獲一位居日的香港朋友協助。
開放任何可能性 視改變為新的體驗
阿水目前的工作,與以前的生活截然不同。他坦言,曾猶豫過移民英國,英國的舞台界有很大發展空間,不少行家也在那邊工作。如他前往英國,「既可以做回本行,又有照應」。他趁歐洲在去年3月開關時,在英國逗留了三個禮拜。
但阿水發現,若去英國做回本業,便要跟一些公司簽約,但自己不想被「框住」,而且英國物價很高,食物也不符合他的口味。如果在日本重新開始,有種「做什麼都可以」的感覺。他笑說,「可能自己喜歡自由多點吧」。
阿水認為,自己抱住期待任何可能(open to any possibility)的心態移民。他開展日本新生活前,在歐洲確診隔離14天後,仍然呈陽性反應,不能回港。別人或者感到苦惱,他卻認為這是個全新的體驗,看着確診表格上,陽性和陰性反應的方格,仍能苦中作樂,「原來只是一個剔號,就能決定我能否回港」。
現時阿水住在長野縣大町市的近郊,每天自行炊膳,生活簡約。阿水直言,對於未來沒有太多想像,申請歸化入籍需居住滿5年,而申請永久居留權(永住權)需住滿10年。如他歸化入籍日本,便要放棄原本國籍。他表示,五年時間太長遠,暫時都是見步行步。
阿水曾問自己,「如果繼續留在香港,會是怎麼樣呢?」他說,可能繼續做舞台燈光設計,沒有什麼變化。他把現在的改變,當作是新的體驗。要是失敗呢?「大不了就回香港。」阿水說得淡然。
不論生活在何處,港人歷經新生活的變遷。未來是個虛無飄渺的代名詞,能夠帶着展望迎接未來,也是一種幸福。就如米小姐概括她的異鄉生活:「沒有一個地方是完美,享受當地的生活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