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之聲｜美漢學家林培瑞分析白紙運動與六四：從下而上訴求 中共想盡辦法鎮壓

美國漢學家、加利福尼亞大學河濱分校特聘講座教授林培瑞（Perry Link）是六四的親歷者，《德國之聲》昨（4日）刊出他的專訪，他反思六四事件與今天中國的關係，分析白紙運動跟六四同樣是人民從下而上的訴求，惟中共並不樂見，會設法在苗頭剛起之時鎮壓。《德國之聲》亦刊出他寫於2019年的文章，指很多人都說事件已過去三十多年，是時候向前看，但他卻認為記住六四是因為事件讓人們看清中共的本質、提醒人們中共撒謊的方式。

在天安門親歷的事，雖然已過35年，但林培瑞依然歷歷在目，六四早上，他跑到中國人民大學門前，「學生在那兒設了個廣播站，有的從木樨地、天安門、六部口等不同地方回來，有的咬牙切齒說不出話來，有的滔滔不絕地哭嚷，有的很冷靜地描寫」。

他記得，學生跟他說看到了坦克車、人們在跑。過去35年，每年六四他的腦海都會浮起當時的事情，但近年卻多了一種「往前看」的想法，「當年沒想到那麼多人會上街，也沒想過那麼多普通巿民會支持他們，這讓我感覺到中國底層對共產黨統治的反抗比我本來想像的還要深」。他認為無論是大飢荒、六四抑或文革，中國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價值並沒有被消滅。

1989年，林培瑞是時任美國國家科學院對華學術文流委員會北京辦公室主任。六四事件後，他曾協助物理學家方勵之夫婦逃往美國駐華大使館尋求庇護。自1996年，他被中共列入黑名單，迄今仍被禁止入境中國。

報道中，他談及過去幾年接觸過不少中國新一代年青人，一般來說他們都沒聽過六四，不知道是甚麼，有聽聞過的卻是中共歪曲了的版本。幾年前曾經有一個中國學生很真誠地問他，六四到底是學生殺士兵多還是士兵殺學生多。他馬上把書架上的《天安門文件》拿給他看。

但他亦遇過不少抗拒心理很強的年青人，當他提起文革或大飢荒，他們都會有很強的自衛反應，「會說林教授你一個洋人教授在批評我的國家、我的黨，等於是批評我了」，他聽到這樣的回應總是非常困擾。

從下而上表達訴求 中共想盡辦法鎮壓

近年很多人都把「白紙運動」和六四作比較，林培瑞認為兩者相似之處在於「有理想的年青人上街示威」，老百姓支持他們。但他認為中共根據六四的經驗學到了一點東西，就是避免有坦克車在街上對着老百姓這種戲劇性的衝突，而是從開始有一點苗頭就鎮壓，中共很有效地威脅白紙運動的參與者。

記者問他像六四那樣的事情，在今天或未來的中國是否還有可能發生，他說很難回答，卻認為中國人的日常生活價值沒有變，有一種很深的對與錯的概念，對公正的理念一直很深。他有信心這種文化層面的信仰還在，所以這種意識和價值觀早晚會再出現。

他認為，這樣的價值追求往往從下而上。但人民的訴求能否得到「上面」重視並實質改進？他指出上面當然重視，但他們反對這種東西，會想盡辦法壓制。他最近編了一本劉曉波的自傳，劉的最後一本書是《未來自由的中國在民間》，意思是老百姓的價值觀沒有被壓死，早晚會出來，這種從下而上的訴求是有希望的，「能不能改變，改變甚麼，很難說，因為上面一旦看到有任何訴求，就會想方設法鎮壓」。

五年前撰文指記住六四提醒人們中共撒謊的方式

除了接受訪問，《德國之聲》亦刊出林培瑞於2019年發表、一篇題為「我們為甚麼記得六四」的文章，當時他指出很多人都說三十多年已過去，六四已成歷史，應該忘記它，往前看。但他認為，記住六四，是因為事件讓人們看清中共的本質，工人、平民倒了，人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卻記住他們做過的事情。

記住六四，是因為這是最壞的中國，也是最好的中國。六四並不是事故、事件或風波，更不是反革命暴亂，而是一場大屠殺。亦因為「天安門母親」發起人之一丁子霖仍然活着，82歲（編按：於2019年）走到哪兒，便衣警察就跟到哪兒。「一個擁有千億元GDP和兩百萬軍隊的政權，竟然需要保護自己免受一個82歲老太太的傷害。怕的不是她的力氣，是她腦子裏的想法。那想法是有力量的。這是我們值得記住的」。

然而，最重要的，是記住六四，能提醒人們中共撒謊的方式，指中共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謊言，說中國人民對「天安門廣場上的反革命暴亂作出了正確的判斷」。每年六四，都有便衣警察阻止人們進入天安門廣場，他強調，假如老百姓真的認同中共指的所謂「判斷」，為甚麼不讓人們進入廣場「譴責反革命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