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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鍾翰林|出獄後遭國安禁做一日店長 服務業須戴口罩不被認出 「咁驚…不如直接鎖返我入去喇」

鍾翰林到英國第二天,已馬不停蹄到不同部門交文件、找律師尋求法律意見,還要找學校,希望在英國繼續學業。因違反《國安法》判囚3年7個月,今年6月出獄,半年後被迫離開家園,他卻說入獄沒有打亂人生規劃,「我無唔開心,因為人生不嬲都無規劃,自從14歲投身社會運動,就有心理準備要坐」。

參與社會運動,是因為梁天琦,2016年本土派人士被判暴動罪成,那時候的他,知道本土派在未來的日子必然會受到政權最嚴厲的打壓,「因為政治而入獄、離港,好早已有咁嘅想法」。不後悔,因為後悔根本無任何意義。

出獄後,被警方國安處嚴密監控,隨時隨地被帶上車,鉅細無遺地交代生活每一細節,鍾翰林說出獄前已料到,「佢哋唔會唔理我」 。一個自嘲,道盡一個22歲少年過去8年的日子。「他們」一直緊跟他的一舉一動,從14、15歲開始,警方已不定時派人約他會談,作為「學生動源」召集人,當時他只是派傳單、擺街站,打着「港獨」旗號,更曾被黨媒狙擊,他失笑,對方怎會對他「不聞不問」。

對於國安警在任何時間監控及找他「談話」,他以「困擾」來形容,「不斷要求我提供所有行蹤,去任何地方、見任何人之前都要預先報告,證明我無隱瞞,然後又要報告去咩餐廳、同朋友講咗咩」,他說很多時根本想不起內容,只是朋友見面飲酒,「同朋友吹水,都係講啲無內容嘅嘢……」

他根本無事可說,對方卻總是跟他說:「你覺得無內容,可能我哋會搵到線索呢?」飲酒吹水,也要寫下滙報給國安警,出外見朋友,又總有幾個人跟着,這些一切,都對他造成巨大的精神壓力。

國安鬼祟驚謊 怕路人發現

到達英國後,他寫了兩篇很長的文章,提到國安警要求他做線人,他強調沒有披露重要資訊,「我只係cap吓IG圖,都係一啲無聊嘅內容,冇對任何人造成後果」。但他禁不住嘆了一口氣,「好難受」,有時會收到500元,有時1000元,對方也是隨意給,然後拿出一份文件,沒有名字、沒有金額,要他簽收,簽過多少次了?他說已不記得,而每一次,對方都很鬼祟,立即把紙張收進褲袋。

「每次見我,都好鬼祟!」他憶述,每次國安警要求跟他見面,都會先通知他到某個地方,然後帶他走一段路才上車,不會直接告訴他泊車的位置,怕他會帶別人一起出現。鍾翰林形容,上車途中國安警表現驚慌,四處張望,怕被路人發現,「一有人行近,就會驚,就停止講嘢」。他質疑,如果法律賦與他們權力,把他帶走、問話,如果他們自覺做「正義」的事,為何會如此驚慌。

那時候,他住中西區,國安警很多時在晚上把他帶到西環海傍,在車內對話。每次都要談幾小時,然後要他下車,自己走回家,「放咗學返到屋企附近都好夜了,又要畀佢哋玩一輪」。每次見面,都有兩個國安警,一個每次都會見到,是職級較高的,另一個則是負責聯絡他、駕車和做紀錄的。他記得,有一次他去看足球比賽,事前沒有通知對方,對方知道後就對他訓話,「話球場好敏感,要事先通知佢,原來睇波好敏感?真係唔知」。

國安警問他對中國有何看法,他說自己10年前去過,現在應該比從前好吧,對方就問「你會唔會想上去」,他說那一刻,的確很恐懼,不敢說自己想上去,又不敢拒絕,便搪塞說自己沒有回鄉證無法到中國,「佢話如果我想,可以安排搵人陪我上去,我呆咗,無講嘢」。

若被帶到中國 擔心有生命危險 下定決心離開

最終,他還是說了句不想去中國,對方質問他是否還有繼續做危害國家安全的事,「我同佢講咩都冇搞,但我以前做嘅嘢……佢哋話安全,但邊個保證我上到去一定安全先,上面做啲咩,需要向香港呢邊你哋通報咩?」

幸好,對方後來再沒有提起這件事。他回想,當時是9月,而已流亡加拿大的周庭近期透露,去年8月被帶到中國「旅遊」,作為出國讀書的條件之一,他覺得時間非常巧合,「如果我上去,佢哋可以證明自己做到嘢,但周庭又剛上完去,或者覺得我無迫切性,所以無搞?」

被要求到中國後,他下定決心要離開,「佢哋始終會再次提起返大陸單嘢,我冇拒絕餘地」。被跟蹤、擔心被「送中」、一舉一動被嚴密監控,去年10月開始,他不斷生病,淋巴出現問題,很多時病兩個星期,痊癒一個星期,然後又再病,心理和精神壓力,都在身體上反映出來了,甚至無法上學,課程要有8成出席率,他跟本無法符合要求。

他覺得如果自己去中國,真的會有生命危險,「我唔敢啊,咁多年我嘅立場咁鮮明。我好少有地拒絕佢哋呢個要求,一般我都會照做令佢哋對我放低戒心」。最後一次見國安警,是離港前一周,重覆的問話,無甚變化。

被國安警如此嚴密監控下,竟能順利出境,他不諱言,其實只是「搏一鋪」。「只係搏懲教無咁快通知國安,國安同我講一年內唔可以離境,如果今次出唔到境,又畀佢哋拉喇。佢哋無問起,我就當唔記得佢哋講過」。

鍾翰林到達英國後近照。(相片:被訪者提供)

被國安禁做「一日店長」 做服務業要戴口罩

如此離開,擔心家人被帶返警署「協助調查」嗎?這個問題,鍾翰林選擇不回答,只淡然的說,自己走得匆忙,亦早已跟家人分開居住,家人對他離港一事全不知情,「無再同屋企人聯絡,佢哋唔知我做緊乜,即使拉佢哋去問,都唔會得到任何情報」。他覺得,一切也很荒謬。

離港幾日後接受大量外媒追訪,精神仍處於繃緊狀態,時而感觸落淚,承認如果沒有如此嚴密的監控,導致身心俱疲,絕對不想離開香港,「坐完出嚟,好多人都想平淡生活落去,就算有心做,邊有空間做?轉頭就拉喇,有咩意義?」

22歲的他,去年出獄後只想好好讀書,找份兼職養活自己,無奈就連在哪間餐廳工作,也要受限制,「懲教話我做嗰間餐廳唔得」。懲教署於上月29日記者會上,指安排了資助機構的兼職工作予鍾,強調法例賦權懲教署可要求受監管人必須從事指定工作。

鍾翰林澄清,懲教不允許他在某些餐廳工作,卻要他自己另覓工作,最終他找到一個「實習計劃」,「8月返了80小時,只有津貼費3000元,是我自己找的,他們沒有幫我找」。

打工受限,做「一日店長」,國安則如臨大敵,「國安講到明,唔可以做一日店長,仲問我有冇申請『細葉榕(人道支援基金)』」。他說國安非常擔心「有人知道我出咗嚟」,如果他需要在服務業工作,國安警甚至要求他必須戴上口罩,不能被人認出來,「咁驚,不如直接鎖返我入去喇」。

進入美國領事館失敗 盼被捕引起國際關注

2020年10月,鍾翰林從的士下來,立即看見兩名男子站在路上,盯着自己,儼然有備而來,「佢哋唔似係路人,眼神好明顯,我feel到有啲古怪」,於是他走進附近的便利店買咖啡,兩名男子緊跟,他決定離開,兩名男子把他叫停,「位置、時間,都很準確」。他們把他帶走,卻不告訴他罪名,仔細搜索他的袋後,有人跟他說:「今日喺度出現得嘅,大家都知咩事」。那天,他正想進入美國領事館尋求政治庇護。

那個聲稱能協助他進入美領的團體,要求他錄音讀出一篇文,又要求他寫一封信,讓團體把信件和錄音交到美領,「我喺封信嘅內容,知道個團體係《升旗易得道》,聯絡我嘅人叫Tony」。他承認,事前其實已覺可疑,「中間人聯絡話可以幫我入去,後來我問一啲相關人士,佢哋話美領無收過我嘅錄音同信,我諗,會唔會係太敏感所以無人知……」

鍾翰林在嘗試進入美國領事館前3個月已被捕一次,他坦言,被捕後情緒和判斷力不太好,亦有見心理醫生。那時候,他的研判是即使未能進入領事館,作為第一個被國安處拘捕的港人,應該也能在國際社會受到關注,「因為喺嗰一刻,已無嘢可以做到」。

多次到台遊說 惟台灣不是流亡選項

14歲那年,他幻想22歲的自己,能參選立法會,做一個本土派的議員。2016年,眼看本土派在議會內被DQ,已知進入體制從政之路已滅。直至2019年,反修例運動愈演愈烈之時,他不斷往返台灣,「預想很多人會走,6月開始見唔同嘅政黨人士,推動台灣接收受政治迫害嘅港人」,更笑言,當時人們在媒體上看到他,總是在台灣而不是香港。

最終,他選擇了英國,而不是他努力「搭路」的台灣,為甚麼?他搖頭,說就是因為溝通多次,更是了解台灣政府有很多顧慮,「點處理香港走過去嘅人,無標準化,無確定性,直到呢一刻,前途都仲係未明朗。所以今次離開,台灣唔喺我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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