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跟崩壞的城巿談一場戀愛 賢學思政陳枳森：不要忘記 初時的約定

被判囚34個月的前「賢學思政」秘書長陳枳森（Sam）上月10日刑滿獲釋，他是賢學思政四名被判罪成的成員中最早獲釋的。回到熟悉的家，跟家人食飯、和女朋友拍拖，生活好像回到日常，但一周差不多有4日會到不同地方探監，彷彿又在告訴他，人生跟幾年前那個剛上大學的自己，有點不一樣了。

步出壁屋監獄一刻，身穿白色上衣，為了這件衫，出來前擾攘了一段時間，穿着不屬於自己的衣服，他覺得不自在，那件被捕時穿着的上衣，懲教人員說很敏感，不准讓他穿着離開。

他有點執着，希望穿着自己的衣服，走出監獄，但家人和朋友在外邊等着，最後還是妥協了，「媽咪之前弄傷了腳，不想讓她站太久」，等待他的，還有女朋友，他說很久沒有見面了，因為她一直在國外讀書。閘門外，看見家人和女朋友，他忍不住逐一擁抱，每一個擁抱也是得來不易。

突然被拘捕 正準備海外升學

2021年9月被捕，Sam憶述當時的心情，是非常愕然，「突然上門拘捕，即時上庭，沒有想過會來得這麼快」。被捕時只有20歲的他，正在準備到外國升學，「今天還在執行李，怎料第二天已在庭上，完全反應不來」。

「賢學思政」於2020年5月成立，Sam加入時，《國安法》已實施，那時候他和召集人王逸戰擺街站，為在囚人士籌募物資，「估不到這樣已是紅線，紅線不斷被推高」。

還柙了整整一年才進行審訊，罪名是「串謀煽動他人實施顛覆國家政權」，他說早已「打定輸數」，「在入罪率差不多100%的情況下，沒有想過打得贏。有想過抗辯，起碼可以把感受說出來，讓大眾知道為何我會有這些行為」。

案情指，賢學思政於擺街站時籲「揭竿而起」、喊「光時」口號，Sam和其他三名成員選擇認罪。對於是否「認罪」，Sam坦言糾結了很久，「情緒上不想認罪，但在這個時代下，好像只有認罪這條路？是欲加之罪……」

對於香港司法制度，他說從來沒有任何寄望。他覺得，認罪只是「承認這個時代加諸於自己身上的罪名」，在現時的社會氣候下，認罪不是代表自己真正有罪，而是願意承擔這個所謂的罪名。

賢學思政成立之時，社會運動已開始沉寂，沒有街頭運動，每天大量審訊，加入的時候，他說經已作了最壞打算，只是一切比預想來得快，對於受審、入獄從來沒有僥倖之心，「無想過可以做多久，只想盡力做」。記得那時候訪問他，總是聽見「盡做」二字，口罩下的他，不算多言，甚至帶點靦腆。

三年過去，話好像比以前多了，回想那時候的「初衷」，是否無悔？「當時想讓人知道，還有人在堅持」。

殘酷的青春磨練 自由得來不易

「仍然可以在沒有掣肘地，做一些支援的角色」，幾年前，他是這樣想的。刑滿後，他覺得「不是不想做」，而是「不可行」，「擺街站的，現在只剩支持政府的聲音」。但堅持的人，仍然存在，他覺得時代轉變，協助在囚人士的家屬、在社交媒體邀請人寫信給牆內人士，這些自發的行動，是一種能看見彼此的堅持。

因為在監獄待過，他覺得自己比較了解牆內的狀況，「如果無人探，會好孤獨，要多些關心同路人，在外面要繼續支持他們」。他說，牆內的人很多時也不敢說太多，不想外面的人擔心。

牆內的經歷，Sam覺得是「青春的磨練」，對這個城巿的想像，尚未幻滅，只是跟從前已不一樣了。兩年前，面對不公義，他單純的認為，可以用個人努力去爭取； 現在的他卻認知到，自由得來不易，「無論是對肉身或是思想自由，也不能停止想像」，這種想像，他說是出於愛。

「真係愛！這一刻仍然想守護這個地方」，愛一個地方，莫問這個地方是否也愛自己。他覺得自己的經歷，是時代的見證，而賢學思政也見證着這個時代，「崩壞，也是經歷」。

為何還要愛一個崩壞的地方，又要如何去愛？他說根本無法用言語去形容，想了一會兒，最終，他認為自己跟這個地方已不能分開，「它的壞，令人有切膚之痛，有被割下的感覺」。千刀萬剮，彷如凌遲，逐片血肉，緩慢的把一個地方殺掉，仍在努力、不願放棄的人，只能默默承受那椎心刺骨之痛。

不要忘記 最初的約定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他依然會加入賢學思政，被捕、受審、入獄，對他來說，是提早讓自己面對社會，「大學生是對社會是最有想像的，為理想去做，我現在只是早人一步看到世界的黑暗」。兩年的獄中生涯，是磨練，也是對這個地方的愛和想像的實踐，一切無悔也無疚。

「值得！令我成為一個更好的人！」他朗聲的回答着。到底一個怎樣的地方，才能孕育出這樣的一個青年？一個地方的未來，必須由擁有夢想的人來成就。談到未來，他最希望能夠完成大學學位，從前讀社會科學系，希望可以成為一個社工，「在香港未必註冊到了，是選擇做這件事（加入賢學思政）的代價吧！」因曾被判入獄，他知道自己能成功註冊的機會很微，只能無奈放棄，「或者讀護理吧，想做一些幫到人的工作」。

現在，他更想陪伴家人。加入賢學思政那段時間，他和媽媽的關係跌到冰點，「我們政見完全相反，經常吵架」。入獄初期，媽媽每天都在上班前到荔枝角收押所探望，後來到了壁屋，也一個星期探一次，「她的腳傷了，但仍然拐着來探我」。關係逐漸修補，由不支持、不溝通，到獄中破冰，「隔着玻璃說話，從來沒有過的距離，她弄傷了我很心痛，無法照顧她」。

而一直在國外讀書的女朋友，過去兩年，回港就一定會到獄中探望，「感激女朋友和媽媽」。繼續好好生活，互相支持，他說坐牢是苦難，所以更應該給牆內的大家多一點愛，「不要這麼快灰心，我們在這個地方生活，就是決定這裏命運的一份子」。他覺得，現時還不能決斷地，為這個地方下一個定論。

「希望不要忘記，初時的那個約定」，他如是說。

《光傳媒》資料庫

賢學思政4名成員王逸戰、陳枳森、朱慧盈及黃沅琳於2022年10月被判「串謀煽動他人實施顛覆國家政權」罪成，王逸戰入獄36個月，陳枳森入獄34個月、黃沅琳入獄30個月，朱慧盈判入教導所。案情指，賢學思政於2020年10月至2021年6月期間，7次於擺街站期間籲「揭竿而起」、喊「光復香港，時代革命」口號，法官郭偉健判刑時指口號主張香港從中國分離出去，認為四名被告必定知道「光時」口號有港獨及分裂國家的意思，以煽動公眾推翻中央政府，蓄意挑戰《國安法》。

註：相片由被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