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亂世中堅持唱歌的人 藍奕邦

兩星期前,創作歌手藍奕邦首次在台北舉辦演唱會。觀眾站滿台下,高呼「約打牌」、「你好靚仔」,漆黑的盒子內,響起《熱帶魚》、《世界這樣大》等耳熟能詳的歌曲,一晃眼,竟已是廿載。他說,這是出道多年以來,其中一個觀眾反應最強烈、令他最震撼的一次演出。原訂於今年1月在西九的音樂會被取消後,他曾陷入創傷後壓力症,但那一夜,他看着台下從香港、冰島、英國飛過來的歌迷,頓時被療癒。

去年底,距離他的出道20週年音樂會,只剩一個月,卻突然收到通知,西九文化區自由空間大盒的場地被取消了。他說,好像早有預感,「去年中攞到西九個期,就開始去準備喇,但因為其他創作者之前發生過演出被取消嘅事,其實心裏面都有少少忐忑」。

他苦笑,社交媒體上漸漸出現針對他在西九辦音樂會的言論,指那是政府場地,「喺網上見到有啲人話好不滿,要投訴」。事情逐漸發酵,開始有親建制的Youtuber拍片罵他,他說,那時已開始有心理準備,回想那半年,過去在音樂會前會很興奮和開心,「但準備呢個show時,好似硬係有啲唔對路,自己都入唔到個狀態」。11月底接到通知指場地不能出租,對方沒有交待原因,「咁其實都清楚發生咩事㗎啦」。

很多事情,大概不用出說口,但這種「心知肚明」的「死因不明」,卻讓人極度懊惱而無所適從。當時心情如何?他搖一搖頭,說當刻沒有太大感受,甚至跟主辦單位說:「嘿!原來真係會發生呢啲事,終於發生喺自己身上」。隨之而來,有更多事情要忙着處理,退票、做訪問、回應朋友和行內的關注,還要把特別為音樂製作的周邊商品賣掉。

賣東西,在今天的香港早已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他想到做實體popup store,卻又怕有人來搗亂,惟有先讓想買的人填一張「fans級先識嘅問卷」,答對了才傳售賣地點給對方。

那晚大家一起參與音樂會 就如為自己爭一口氣

場地被取消的消息傳出後第二天,有朋友問他是否有興趣到台灣辦這場本已胎死腹中的音樂會,他欣然答應,「忽然成個人180度轉變!突然間噠返着團火!之前入唔到狀態,嗰一刻突然入咗!」

猶如坐過山車般的心情,場地被取消的事,令藍奕邦陷入創傷後壓力症,很容易感到恐慌,或因小事變得緊張,「例如開show前幾日香港打風,我就比平常更panic,所以我決定早啲過嚟,安全抵達台北後可以靜休兩三日先開show」。演出完成後,他坦言,整整一年的繃緊,終於可以放鬆下來。

台上射燈,聚焦在他身上,十指在鋼琴上遊走,一種帶着倔強的溫柔。「深呼吸當復仇,那風骨我還有,天尚在人依舊,等一天我還我自由」,2021年寫的《生》,彷如這幾年的生活寫照。寫給自己,也寫給香港人。

台下歡呼聲不絕,他問有多少人從香港飛過來、多少住在台灣的港人、多少台灣人,場內8成觀眾是香港人,很多都是坐飛機過來的。他覺得,很多來聽音樂會的觀眾,都是因為1月的音樂會被取消了,「佢哋甚至比我更希望呢個show可以順順利利圓滿進行」。

愈是困難、愈是要做。「可能大家都經歷過一次,忽然失去咗個show,然後又有返,大家都好激動嘅」,台下熱情,台上的他,心情同樣激動。失而復得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珍貴,「嗰晚大家好似一齊參與個show,我演出,佢哋嚟睇,都好似為自己爭返一口氣咁」。

爭一口氣,才能感覺活着。

被警告、被標籤 如常做音樂 如常熱愛職業

曾經有人警告藍奕邦,在台上說話要小心。他說,自己在台上說話一向很有分寸,但在現今社會,很多時甚至未必是別人警告自己,而是自己先自我要求,「呢個情況之前演出都已試過,我不嬲對自己喺台上講嘢拿捏條界線,都幾有分寸嘅,所以我唔會太畀呢啲警告去影響自己」。

常聽聞有歌手在演出時,被要求說國語。在台灣的音樂會上,沒有人要求他說國語,只有不斷的歡呼聲,看見這麼多歌迷支持,他說真心的感動,坦言在台北唱的幾首歌,心裏沒有在香港唱這些歌的恐懼。

氣氛熾熱的當下,他問觀眾,應該說廣東話還是國語,有時會轉換語言,然而,觀眾席的台灣歌迷,不管台上的他以甚麼語言說話,都聽得陶醉。音樂本沒語言隔閡,美好的音樂,讓人們進入大同世界,「好不容易先開到show,我哋大家一齊珍惜」。

被標籤、被攻擊、被取消,會否擔心影響日後在香港的發展?他想了一會,說其實都不用擔心,「因為已經發生咗,發生緊好耐」。然而,這個意識形態的標籤,在今年1月的音樂會被取消後,更覺鮮明,「由我2021年復出後,其實一直呢幾年間,工作都感受到呢啲所謂意識形態嘅標籤,對我喺香港工作嘅影響」。被取消是明顯的影響,而更多是在背後遇到的,他表示具體的就不便多說了,「聰明嘅或者心水清嘅觀眾都會睇得出」。

但他仍努力堅持,因為自己的職責就是音樂創作,「有冇標籤喺我身上,我都係如常做音樂、做創作,如常熱愛我嘅職業」。

任何一個站在台下的人,都能感受到藍奕邦對音樂的熱愛,那些他寫過的曲和詞,陪伴着人們走過了20年的高山低谷,然後站在台上的他,在如此艱難和紛擾的時代裏,仍唱着《六月》、《圍牆倒下前》。

寫歌某些詞彙不能用 無法完全妥協

「我心裏知道,有啲咩我係會堅持嘅,有咩底線係絕不可逾越」。但他承認,今天在香港做創作,的確面對很多紅線,「例如幫其他歌手寫歌,會忽然多咗啲詞語唔用得,即使一啲完全無關嘅詞彙,點解唔放得入歌詞內?」

出道20年,寫過無數詞,眼看近年業界多了不少潛規則,但他「硬頸」,無法完全妥協,「唔係所有創作都係為咗工作嘛,本身一個創作人就係鍾意創作,作品無論會唔會喺商業社會面世,都會寫出嚟」。

「我會不息自強 你要維持漂亮」,這一句,印在他的衣服背面。音樂會上,他不只一次說着,希望大家努力地生活。「我覺得努力地生活喺香港好緊要,就係盡量唔好畀周邊太多負面嘅事情或者聲音去影響」,當然,他說這樣實在不容易,但至少也要找辦法去舒壓,調適自己情緒。

珍惜當下,「唔知下一次咩時候再可以唱歌畀咁多人聽」,他在台上感慨地說。21年前,剛經歷完SARS,藍奕邦寫下《身體健康》一曲,身體和情緒都要健康地努力生活,到了今天仍然重要。他們可以取消場地,卻無法奪去他的創作。他曾說,活着就是最好的報復,「我只想 香港健康 見字要多多飲水 身體好先夠威風 腰骨挺起不驚怕亂世 有日最終無病痛」。

亂世中,腰骨挺起,見字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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