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Pazu 薯伯伯.《木送》:借來的時空,記「志記鎅木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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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影評提及紀錄片內容,雖然不少早見於新聞,但我已分不清何謂劇透,是以先旨聲明,不喜勿讀。)
《木送》這部紀錄片,以其細膩鏡頭,記錄志記鎅木廠面臨清拆的故事。說來慚愧,我亦曾到訪過被清拆的志記,但因路途遙遠,只去過一次。直至觀看紀錄片,才知原來東主王鴻權家住小西灣,每天須花四小時來回。為何不住近些?權哥說:「(經營木廠)我都是戰戰兢兢的,為什麼不搬來這裡呢,就是因為我隨時都要起行。」後來從導演口中得知,她來回工廠拍攝,同樣要花近四小時車程。
香港木業曾經風光一時,現在志記成為少數仍堅持營運的鎅木廠。各方曾提不少保育方案,但總有外行人指導內行人的感覺。在鎅木廠的一角,權哥彎下腰來,輕撫木枱說:「這是石榴木,取自樹的主幹;那塊是樟木橫枝,都是香港本土的樹種。」花旗松的清香、江西杉的氣息,黃花梨密度高得連水分也難以滲透的特質,權哥數木有如數家珍,有保育人士說,權哥「靠鼻子都能分辨不同木材」。在映後談中,韓導演帶來樟木,讓觀眾聞其香氣。木屑盛在膠樽,在眾人手中傳遞,或許因觀眾手心溫度,木香更顯濃郁。
志記的遷移史見證香港發展軌跡,1948 年木廠落戶北角渣華道海旁,其後因北角邨公共房屋計劃,於 1955 年遷至柴灣童軍山山腳;又因柴灣公園興建,再次遷往常安街海岸線;1968 年適逢香港製造業黃金期,廠房規模一度達六千平方呎。到 1982年,地鐵港島綫延伸至柴灣,業者轉移至同區其他工業地段;經營不足八個月,因東區走廊建設而再次被迫遷徙,輾轉到了上水古洞以北的馬草壟。四十年過後,遇上北部都會區發展。據說這個新區將佔香港總面積三分之一,志記卻找不到容身之所。
叫阿權的人似乎都有股執著的長情傻勁,面對清拆,權哥一副樂觀,因其堅持,志記成為當區碩果僅存的鎅木廠。他說:「爸爸的招牌,我們做兒子的承接,當然不希望它倒下。」志記的名字,正是源於其父。導演後來提及,權哥的妹妹王美嬌(人稱「妹姐」)之所以留下來,正是因為哥哥要守住父親的招牌。妹姐不能走,因哥哥一心經營木廠,其他事情都要由她打理。只要妹姐在,大家都安心。
鎅木廠最終還是被漏夜圍封,甚至連貴重個人物品都來不及取回。幾經周旋才歸還部份木頭,卻要重新添購器材。木廠臨時遷至對面二百米處,權哥感嘆:「這是借人的地方,可能亦是借來的時間,一年後又要搬遷。」聽起來耳熟,倍覺唏噓。
鏡頭一轉,權哥談到自己兒子英年早逝的往事,語氣依然淡泊,當年卻大受打擊,體重由 140 磅減至 110 磅,心中不忿,患上抑鬱,知要解決問題,做木工算是他的「移情大法」。他忽然吟起詩來:「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感慨兒子生命結束,也許亦滋潤了他的智慧。
導演韓潔瑤和攝影師傅俊偉紀錄木廠日常,五年堅持拍攝,見證清拆過程,片中無煽情之筆,僅有平實敘述。即使觸動觀眾的情緒,也只是淡然的過場。颱風「山竹」襲港,粉嶺的學校有白千層倒下,師生不捨,鏡頭中看到學生為殘樹拍照記錄,老樹陪伴學校三十載,校方希望保存製作紀念品。一拳書館館主兼電影包場主持龐一鳴提到這一幕時說:「無諗過入嚟唔夠三分鐘,就已經想流眼淚。」韓導演笑問是否其母校,一鳴說不是,感動也許只是出於共鳴。
紀錄片談的正是珍惜,也談歸屬,既有凝聚,亦有散離。觀眾自問與木廠有何關聯,也許說不出幾句話,但時代流轉,看著木廠歷程,卻又盡是共鳴。
相片:一拳書館包場看《木送》,與導演韓潔瑤的映後談,攝於 2025 年 2 月 2 日。
授權轉載:Pazu 薯伯伯
薯伯伯為最早一批在網上連載遊記的香港人,多年來足迹遍佈歐、亞多國,在喜馬拉雅山麓、東南亞、南亞等地區生活。著有《風轉西藏》、《北韓迷宮》、《西藏西人西事》、《不正常旅行研究所》、《逍遙行稿》,分別在香港、北京、首爾、台北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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