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漫畫家柳廣成的「我香港，我街道」 我城的微物情歌 本能上不對任何地方投放太多情感

三年前，漫畫家柳廣成收拾細軟，獨自啟程到了台灣。近期把文集《我香港，我街道》改編成漫畫，對他來說，香港是個怎樣的城巿？曾經徹夜留連的街道、老鼠橫行的舊區、坐在唐樓天台看腳下遊人如鯽。這個城巿，算不上很大，歷史也不算長，卻承載着多少人的憶記和感情。不管怎樣，那些街道，和那個香港，總有那麼的一部分，是屬於你的。

手稿展在一間咖啡店的二樓，在擠滿了舊傢俱和黑膠碟的小店，轉角爬上樓梯，竟是通透明亮白得能閃出光的展場。柳廣成選了一些手稿展出，大部分都是能獨立觀看的，只有小部分有對白框，框子當然是留白。就如人們對香港的想像，某些時日和空間，不得不留白。

他還記得香港嘛。要把原著作品改編成漫畫，尊重原著之餘，也會有自己的演繹方式，書中那些街區，他無法逐一回想，是已遠去數年，還是本來就是陌生？看來都有。創作時，他只能依賴Google地圖，「當然，如果能在地觀察就更好」，而且根本無法從網上地圖看得見細緻的街道，箭頭按一下，就直飛上前，惟有憑感覺。

但有很多街區，Google地圖卻怎也幫不上忙，例如已清拆的觀塘裕民坊，他只能看新聞圖片。一邊看這些街道影像，難免思鄉，他卻說沒有太傷感，因為畢竟是別人的故事，「雖然他們對街道的描述不是純客觀，包含情感紀錄，但我能稍為抽離」。因為不是原作者，改編成漫畫，他就有責任把別人的街道、別人的香港演繹出來。

《我香港，我街道》出了兩集，共三十多篇文章，包括小說、散文、詩歌，出版社邀請他改編，他選了其中八篇。看着掛在牆上的手稿，那幅被捕捉殺害的老鼠，令人震驚亦恐怖，故事出自梁莉姿的《鼠》，他說自己對這篇最有感覺，「因為我曾經住在深水埗，小說裏寫的事，我真實的遇過」。

老鼠橫行的街道 最有共鳴

非常差的衛生環境，周末有很多人開地攤，而最重要的，是的確有很多老鼠，「那時很習慣周邊總有老鼠」。書中一幕，主角坐在唐樓天台，俯瞰煩囂街道，人們彷彿在腳下流竄而過，「還有天台之間很近，可以直接跨到另幢唐樓」。又或是，抱着電腦到快餐店「偷wifi」，因為沒有錢在家安裝wifi，只能「偷」用快餐店的。

那時候，他剛搬出來住，媽媽常常很擔心他，「但不想她擔心，她來找我，我就想趕她走」。此情此境，他在小說中竟能找到雷同。刻骨銘心的事，大概都是瑣碎之事。

我們無法解釋為甚麼滿街老鼠能成為一個漫畫家，跟這座城巿最真實、最深刻的連結，我們無法解釋，為甚麼一個不願意容許自己為一個地方投入情感的人，最終因為無法繼續在這個地方找到安心的歸屬，而必須離開。

日本長大 回中國老家被欺凌

柳廣成在反修例運動之時，畫過不少作品，爆眼少女、831、「沒有暴徒祗有暴政」，一張又一張逆權圖像，然後出版《被消失的香港》。他承認，從小到大，都不會對一個地方投放太多感情。雖然在香港出生，因父母工作關係，2歲就舉家搬到日本，然後8歲回到父母位於山東老家。

滿口日語，在山東上學，每天被排擠、欺凌仿如例行工事，同學們喊他「日本鬼子」，走在路上，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總有人拿起石頭丟他。拼命鑽進漫畫裏，找到喘息之所，也許就是從那年開始。不到一年，他隨父母回到香港生活，彷彿從地獄上了天堂，同學們一起聊日本漫畫、談日本食物。原來世上還是會有善意的，即使你口裏不是說着這個城巿的語言。

隨時準備離開 對地方的歸屬感薄弱

青春期的柳廣成，從未安心，覺得隨時又會離開。他承認，本能上不會對這個城巿投放太多情感，「對地方的歸屬感很薄弱」。開啟了的防禦機制，即使未至於終生，但到了34歲的今天，他說最掛念的，仍然不是地方，而是那個地方的人。

離開日本時，他沒有幻想過，原來自己不是日本人。8歲的他沒有國族概念，更未有身份認同，面對那些中國人，他發現自己原來不是日本人，「好意外，好突然」，那種震憾，現在依然猶有餘悸。那一天，他學懂了，以為永遠會留在一個地方，實在是過份的理所當然。

在香港時，他刻意不投入感情，到了台灣，他真正的鄉愁，是日本。港人愛說到日本旅遊是「返鄉下」，對他來說，這是真正的「返鄉下」，會約仍在香港的朋友和家人，到日本相聚。然而，那個住了廿多年的「故鄉」，是真的回不去了。

「他者的我城：記憶模糊人稱——柳廣成『我香港，我街道（漫畫版）：微物情歌』」原畫展日期：即日起至8月5日
開放時間：15:00-18:00 / 19:00-21:00 （週二、三休）
地點：台北衛星美術館（台北市大安區泰順街12號2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