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年前的今天,下午5時58分,警方於添美道近夏愨道交界發射催淚彈,現場示威的市民被催淚煙弄得眼水直流、呼吸困難。當時沒有人想過一場反對北京「8.31決定」、聲援學生的行動,最終演變成長達79天的佔領運動。《光傳媒》訪問時任「學民思潮」秘書處成員鍾禮謙,他亦是「9.26重奪公民廣場」的其中一位行動者,另一位則是當時留守於金鐘佔領區防線「領袖」之一的葉錦龍。
雨傘運動之後,他們繼續參與公民社會,並在地區內努力喚起市民對公共議題的關注。9年過去,雨傘運動如何影響着他們的人生?經歷過反修例運動後,今天重提這場運動還有意義嗎?
無私互助、思想碰撞 建構理想社區
對於鍾禮謙來說,雨傘革命始於9月26日,當時學民思潮構想一場廣場式的佔領,卻沒料到本應開放的公民廣場大閘關閉了,「重奪公民廣場」變成一個沒有預演過、強行爬過鐵閘的佔領行動。
後來,戴耀廷宣布佔領中環正式啟動,然後就是9.28警方狂射催淚彈。今年29歲的他,提起佔領區,禁不住說了幾遍「烏托邦」,「好多講台出現,唔只金鐘、旺角都係,返咗去好似古希臘式啲人喺街邊演講咁,大家當時講唔同嘅學說都得:大中華又得、本土派雛型又有。所以我會話呢個係我喺現實入面經歷過最接近『烏托邦』的一次」。
夏愨道自修室和義教活動、建築工人搭建傢俱、方便人們跨越馬路石壆的台階、為佔領區留守的人們煮飯、即興文藝創作……很多人想起雨傘運動時的佔領區,都會用「壯觀」來形容。
雖然鍾禮謙對這種生活模式能否套用於管理整個社會存疑,但仍覺得這段日子深刻地影響了自己,「係起碼畀到我一個願景——烏托邦唔係得個講字,我可以好大聲同人講:『我經歷過呢個烏托邦』」。
儘管佔領區是一個令人難以忘懷的「烏托邦」,但當年城巿的另一端,卻呈現着截然不同的風景,「過一條隧道,返到沙田區,好像是一個『平行時空』,甚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好平靜、大家如常生活」。巨大的落差令到他體會「傘落社區」、「深耕細作」的重要性。
他指,佔領區展現「人性最美一面」,人與人之間的無私互助和分享,加上自己做社工的經歷,令他相信「人性最底層都是善良的」,這個想法令他在傘後繼續地區工作,加入「馬鞍山守護線」,甚至參與2019年的區議會選舉,現時他是沙田區議會馬鞍山巿中心區議員。
一邊佔領 一邊積極為翌年區選備戰
當時同樣留守在佔領區的葉錦龍(Sam),雨傘運動就是他的社運啟蒙。那時候他只是一個兼任網台主持的動漫活動策展人,9月27日晚做完網台直播節目後,被其他主持邀請到金鐘看看佔領區。碰巧遇上戴耀廷宣布「佔領中環正式啟動」,後來群眾漸離場,因為擔心現場人數太少,警方會趁機清場、傷害到學生,於是決定跟其他人一起留下。
由一個活動策展人兼網台主持,短短幾日內變成為人熟知的佔領區「東防」成員。他覺得自己是受「生於亂世,有種責任」所觸動,「做得幾多就得幾多」。
9.27留下是想保護學生,9.28警方發射了87枚催淚彈後,他見到仍然有人留守街道,所以便和其他有社運經驗的網台主持帶着流動音箱,到示威前線戒備。Sam憶述,當時見到現場仍有一批中學生留守,覺得自己有責任保護他們,就指揮留守者築起防線,「東防」因而成立。
一般人認知他們就是守着金鐘佔領區、夏愨道東行面對警察總部的防線,但他們的心思並未囿於「守好防線」。他憶述在某個晚上開始與其他防線的兄弟討論雨傘運動的後續、佔領區以外的民主運動發展。
2015年就是區議會選舉,他們覺得不可能在佔領區一邊講民主、講政改,但在佔領區外,政制仍然被建制派壟斷,甚至零票當選。在佔領期間,Sam便跟「大舊」劉偉德、伍永德等的「東防弟兄」於11月中成立「西環飛躍動力」,積極為來年區議會選舉備戰。
雖然首次參選落敗,他卻跟社運中認識的朋友成立「西柚辦公室」,協助西環街坊處理社區事務。直至2019年,他成功當選為石塘咀區議員,並於2021年辭任,亦曾任民間人權陣線副召集人。
2019年抗爭者沒參與雨傘 未聽過學民
彼一時,此一時,對於兩個因雨傘運動而投身社區工作的「傘兵」來說,在2023年回顧傘運,到底還有甚麼意義?
鍾禮謙坦言,問過一些在2019年參與抗爭的年輕人,發現他們既未參與過雨傘運動,甚至連「學民思潮」也未曾聽聞,但這並不影響他們投入2019年反修例運動。
營帳處處、「我要真普選」黃幡翻飛,佔領區的景象的確蔚為奇觀,他認為民主運動不應只着眼於「能被看見」的街頭運動,覺得更應將這場運動所倡議的價值帶到生活之中。他認識不少朋友今天仍在不同的公民社會範疇下默默努力。而居民關注社區的意識亦一直在提升,例如他擔任議員的沙田區,成立了「烏溪沙石灘海岸關注組」保護當地石灘環境,或是發起聯署反對馬鞍山郊野公園邊陲地帶改劃等。
他覺得真正的社會運動,是關注日常生活的細節,「要問自己是否願意為這些細節作出改變」。
不問成敗 前事不忘 後事之師
香港人曾一度糾結於雨傘運動是成功還是失敗的討論中,葉錦龍認為可以把事情看得簡單點,「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汲取運動中的成功經驗,同時檢討失敗原因。他指出,當年對應否有「大台」曾有一番爭論,到了2019年,大家已經很機動地「去大台化」,令運動可以持續逾年,「要不是有武漢肺炎,可能還會更長」。
葉錦龍現時已移居日本,創辦了「日本香港民主連盟」、跟其他區議員成立「香港區議員海外網絡」,當年的「東防」戰友「大舊」卻在今年2月離世,自雨傘運動以來認識志同道合的好友,有的離散海外,有的則鋃鐺入獄,抗爭動動走向低潮,他雖然感到失望,但又勉勵自己和其他戰友不能絕望。
低潮播種 靜待花開之日
「雨傘運動種下的種子,在接着幾年看似的低潮裏,仍然有人進行大大小小的抗爭或思潮激辯,最終這顆種子在2019年開花。2019年的種子在甚麼時候開花?就要看我們有多努力灌溉,才知道最終會長出怎樣的果實」。
他又引述美國政治學家James C. Scott 在《Weapons of the Weak》一書的主張,指人們最重要是要建立一個持續不服從的意識形態,去抵抗政權的不合理。他相信這套意識形態的形成和堅持,有助港人建立香港公民的自我認同,從而迎接未來的抗爭。